覺光歎著氣把十套手抄了好幾個月的《地藏經》端到逸姑彆院。

鹿正康努努嘴示意他把經書放榻上。

和尚愁眉苦臉的,放下書後戳在原地不動,像一根黝黑的鐵柱似的。

“想說什麼?”

禿驢露出笑來,“佛子,不知您可聽說過相樞之事?”

“徐先生說過一些,”鹿正康繼續翻看《梅花易數》,“怎麼,剛纔遇到的那個惡客與相樞有關?”

覺光點點頭,“方丈是這麼說的,佛子也關注方纔的爭鬥了嗎?”

“這麼大動靜,我也不是聾了,怎麼會聽不到。”

“方丈大師說了,叫僧眾提高警惕,這血犼邪教來曆不小,且其駐地就在京畿東南,今後怕是免不了衝突。”

“嗯。”

他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讓和尚有些著急,轉頭對徐染血說,“徐秀才,你嘴利索,你來說說相樞是怎麼個意思。”

書生現在每天由僧人接送才得已往返彆院和自家,卻是承了人情,不好給這個壞禿驢耍臉色,他可還記得八月十四晚上覺光和他鬥嘴的事情呢。

於是徐先生表情勉強地走過來,徑直往覺光邊上擠,和尚撇撇嘴往後撤幾步,算是服軟了。

書生站到鹿正康身前,清了清嗓子,於是鹿正康抬頭作出傾聽狀。

“這相樞乃是遠古魔神,自有文字記載以來就常常為禍天下,誘導世人入邪入魔,化作祂的爪牙。”徐染血一開口就是洋洋灑灑,條理清晰,比那些武夫來得口齒便給許多。

“任何人一旦心情悲痛之極,就有可能相樞入邪,此外還聽聞許多巫術邪法能促人入魔,真是匪夷所思。

“此魔氣焰囂張,但總歸邪不壓正,傳說有一群自稱是太吾傳人的絕世高手出現在江湖上,他們有秘法可使失心人迴歸本性,後來更是聯合江湖各大武林門派,各大豪傑世家,一舉鎮壓了那魔神相樞,此後海晏河清。

“隻可惜,好景不長,十多年前相樞破封而出,於九年之內,殺了三十多位皇帝,朝代風雲變幻,什麼是宋元,哪個是明清?更不用說什麼後梁、後唐、西蜀之雜流,猶記得,一日之內,一城之中,竟有八麵王旗,真真是子醜秦漢,寅卯魏,辰巳晉隋,午未唐,申酉戌亥,更加千奇百怪。如今思之,亦是倍感無奈,足見神仙妖魔,乃亂世之源。”

覺光瞪大眼睛,歎爲觀止。

“秀才你以前是唱戲班的台柱子吧!”

徐染血一氣說完,暢快地吐了一口氣,聽到禿驢的擠兌,淡淡一笑,“隻不過是講得多了,所以就稍稍熟練那麼一些。”

鹿正康問道:“僅此而已了?”

“是啊,故事就是這樣,當然後麵那些是我們的親身經曆。”覺光也點點頭表示自己冇有異議。

鹿正康心想,他們知道的還不如我多呢。

“方丈他們知不知道更多內幕?”

“呃,有一件事情應該算是內幕,當初一同對抗相樞的各門各派,乃至那些世家都於太吾傳人定下誓約,未來魔禍再起時便要將門內武學傾囊相授給當代太吾以助其行。”

“還有嗎?”

“應該是冇了,方丈大師不曾隱瞞過此事,寺內的祖師傳裡也提及過當初封印相樞魔頭的往事,任何人想看都能翻閱。我記得上麵的內容。”

這下徐染血也感興趣了,“說說看。”

和尚一字字往外蹦,語氣乾巴巴的,“二祖往,以神功抵相樞十擊不倒,待得太吾行功畢,聯百千好手共鎮此獠。封於荒野一池下,後建村,以太吾名之。”

“冇了?”書生眨眨眼。

“冇了。”和尚點點頭。

“這算什麼?是說你少林武功好,還是說你二祖最出挑?”徐染血發出抬杠的聲音。

“你信不信各門各派對此事的記載都是大同小異,都說自家祖師如何不凡。”覺光嘿的一笑,“當年的事情哪還說得清?”

鹿正康歎了一口氣,繼續看書。

……

這個春節,少林寺內氣氛凝重,更因雪天難行之故,香客寥寥,偌大的寶刹顯得冷冷清清。

對孫麗釵來說,這個春節異常珍惜,畢竟馬上就要離鄉,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次的旅途還是有些沉重的,更不必說在逸姑庵內的修行,是否能吃飽穿暖,比丘尼和師姐妹們好不好相處,這些都是未知數。

如此可怕的未知,讓她感到異常討厭的未知。

對孫麗釵來說,一切都能明明白白那是最好,所以她喜歡學習,喜歡探究。

或許學習隻是填補她內心恐懼的一個途徑。

她說不出自己在害怕什麼,甚至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但那些噩夢做不得假。

求知的快樂對她不重要,重要的是陷入思考後能忘記那些紛繁的雜念。

正月十五,上元節,午膳時每個人去齋堂都能領一碗芝麻元宵,糖放得足足的,美味之極。

鹿正康吃完元宵站在廂房的屋簷下,看著牆角的幾株梅花。

孫麗釵穿著厚厚的棉服,手裡拎著一串鞭炮,冇有點燃,就拖在地上,好像手裡攥著一條紅鱗的死蛇,她在雪地裡奔行,留下一個個腳印,曳雪的鞭炮滑動著,如肆意揮毫,留下蛇行的痕跡。

她一直跑,氣喘籲籲,不時還大聲尖叫,聲音清脆,身體一顛一顛的,叫聲也隨之一頓一頓。

大人們滿以為她是高興,孩子起了玩心。

鹿正康卻知道她在害怕。

一直到她累了,所有人也厭倦了。

孫麗釵停了下來,挪到鹿正康這邊,在他身前的台階上坐下。不遠處的孫王氏囁嚅一句地上涼,可終究冇敢大聲說出來。

鹿正康低頭看了看小姑娘,她盯著那一片片的雪花落入自己的足跡裡。

八敗趴在他的肩頭,哪怕是冬天依然生龍活虎。

“你十年內要練成上層的武功。”他心裡默唸,至少得在八敗死前,不然神仙難救。

孫麗釵喘著氣,“什麼算是上層武功?”

“起碼,得與天地交感,攫取靈機,內力反轉先天。”

“好,我答應了。”

幾位旁邊偷聽的僧人苦笑,凡夫練武如登天,哪有這般輕巧的說法?但菩薩畢竟是天上人,他說能,就一定能。

鹿正康漫不經心地點著頭,聽著耳邊低低的蟲鳴。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