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軍的士兵們坐在飛艇上,哼唱著勞動號子,夜晚潮濕的雲氣繚繞在槍口,所有人的眼睛閃爍星星一樣的光。遠方康姆斯托克的宅邸在月下露出一半明亮的輪廓,在更遠,更高處的天空,漂浮著先知的戰艦,看著也隻是鐵灰色雲層中一個無言的短影。

看著周圍的年輕人,年輕的戰士們,布克的腸胃有些痙攣。他倒是很想嘔吐,可他一整天冇能進食,肚子裡空蕩蕩,饑餓的胃腸是乾癟癟的,恐怕隻能嘔出一些酸水。布克用右手食指的指肚輕輕摩挲手裡的卡賓槍,鋼鐵和櫻桃木槍托傳給他不一樣的反饋,前者像帶靜電的絲絨綢緞,後者則讓他的指甲蓋一陣陣痠麻。

如果之前的二十多天,時間過得比奔馬還快,一眨眼就從平原的這頭跑去那頭,還騰空越過一條寬闊的河流,冇什麼能阻擋,那麼戰爭就像一片老林子一樣把駿馬攔下了。厚厚的腐殖質土壤軟得能將馬蹄深陷,一路上的樹藤和起伏的根係也叫奔馬跌跌撞撞,遍體鱗傷。

呼哧——

布克聽到這匹馬在耳畔的響鼻,實際上隻是一個叫布希的年輕黑人軍官的噴嚏。周圍人連忙說:身體健康!

受尊敬的導師布克凝視著夜空明晦分徹的雲海,嗅到鐵和火的味道,這種味道和渡鴉一樣。他不克自製地想起自己曾經在傷膝河參與的,對印第安土著居民的屠殺,以及他在這次極惡毒、可怖的,滅絕人性的活動力做出的罪行。這些罪孽冇有遠離過他,必然有人記得他的所作所為,他焚燒手無寸鐵的印第安婦孺的行徑也必然迎接公正的審判。布克不是個好人,隻是因為他有錢,所以在彆人口中他就是大善人,就是有能力,有責任心的社會精英。

事實上的布克比紐約人暗地裡設想的要糟糕一百倍。

或許現在的布克已經成為一個高尚的人,或許將來的布克會為人類的共同未來做出不可磨滅的巨大貢獻,巨大到讓一切道德法律都判定他功過相抵。可他的罪行無法逃出人類倫理的界限。倫理不是數學,錯的不會變成對的,對的不會變成錯的,對和錯不會互相轉化。

布克會給出自己的贖罪,而評判他行為的公證人不是上帝,也不是法庭,而是伊麗莎白。她是布克生命中遇見的最純粹,最自由的人,如果這樣的一個人不能裁定布克的罪孽,那麼他就隻能帶著地獄一直苟延殘喘——讓他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回憶起傷膝河,永遠無法掙脫這痛苦。

“長官,我們已經接近目標。”布希攥著槍,神情莊嚴地彙報。

在這艘突擊艇上,隻有二十個人,他們會跟著布克衝入康姆斯托克宅邸,餘下的兵力一部分用以牽製哥倫比亞的援兵,一部分用於強攻先知之手戰艦。按最好的情況估計,布克等人如果能在半小時內把人質救出,那麼他們可以輕易撤離,如果時間拖延到五十分鐘以上,全哥倫比亞的警衛都可能朝此地彙聚,營救隊伍麵臨的風險就不可控了。

“按計劃進行吧,突進。”

突擊艇朝著地麵俯衝,甲板上的機槍手朝著地麵的警衛掃射。黃銅子彈在先知宅邸前的澄心大道上跳躍,一秒鐘在微光的黑暗裡蹦出數萬粒赤紅的火星,中彈的警衛們紛紛倒下。

遠處傳來夜鶯的啼鳴,載著兩名巨臂匠的飛艇在宅邸的屋頂上懸停,這兩位愚蠢、忠實而強大的生化改造人用他們鋼鐵的巨臂將引燃的炸藥朝天空擲去,爆炸的火光和衝擊波擊潰的雲層,康姆斯托克大宅門前的道路上一片銀白的月光。

布克帶著小隊在正門跳船,朝宅邸內飛奔。

宅邸內的警衛數目不少,布克等人用康姆斯托克的雕像和大廳裝飾柱作為射擊掩體,交錯前進,而他自己無疑是最鋒利的,多種多樣的異能賦予他強大的攻擊能力,大家從冇見過任何一個人可以同時駕馭這麼多數量的異能。這或許是布克的天賦,他的基因格外能承受異能藥劑。再加上他優異的戰鬥素養,可以輕易地下定論,這些警衛無法阻擋他的步伐。

透過高聳的穹頂,夜鶯與巨臂匠的戰鬥狂潮在繼續,鋼鐵與肌肉的震擊在撼動整座大宅,灰塵簌簌而落。

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目標,漸漸的,機器的轟鳴與女孩的叫喊聲變得清晰了。

布克聽到伊麗莎白的哀求,他憤而咆哮,像一匹雄獅。

這座大宅就像中世紀領主的城堡一樣,寬闊、厚重,結構複雜。索性革命軍這邊有爆破手。如今是夜晚的十一點四十一分,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應該休息的時候,伊麗莎白仍舊在經受折磨。

康姆斯托克不知是一個神棍,一個政治狂人,一個沙文主義分子,更加是一個邪惡的奴隸主,在他的大宅裡,冇有舞會,冇有懶散的貴族人群,冇有交響樂隊和衣冠楚楚的酒保。有的是自動機槍守衛,有的是警備部隊,有的是大監獄、腦科學實驗室、手術間、影像室,有的是一排排浴缸,有的是一座座焚屍爐,有的是病號服和精神病人、大腦實驗的受害者。

在芬克頓,芬克工業的創始人成天播放他無恥的言論,讓工人們做一隻不辭辛苦的蜜蜂(Bethebee!),駁斥人民之聲為虛假夢想的販子,挑動工賊內鬥,唆使人們互相舉報。他用那些被洗腦的警衛以及提著轉輪機槍的機械守衛鎮壓罷工,讓芬克頓變成事實意義上的吃人工廠。

這一切在康姆斯托克手中來得更直觀,他會直接讓科學家和醫生切除人的一部分大腦,對他們進行心理催眠和精神暗示,通過巴普洛夫訓練法將人變成馴熟的動物。這一切邪惡的行徑都在這座豪華的、神聖的宅邸裡,毫無保留,也毫不掩飾。

先知的政敵、反對者們,遭受的就是這種折磨。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的高級警衛官們也戰戰兢兢,不可終日,寧願死在革命軍的槍彈下,也不願被捉進實驗室。

布克等人所見累累的血債已經叫人出離了憤怒。康姆斯托克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如何擺脫負罪感,而做出這樣神經質的行為的呢?不論如何,一個自詡正義的惡魔最能為自己開脫,也最能吸引愚夫的認可,他這種人,隻有讓死亡去說服。

布克和勇敢的士兵們闖入手術大廳,伊麗莎白被困在虹吸裝置裡,這些機器在抽吸她的能量,使她無力反抗,而冷血的實驗者們在手術檯上將電擊器刺入了她的脊椎。

鐵與火的味道在鼻腔瀰漫。

布克又一次見到那一匹狂奔的馬,它此刻在角落凝視布克,隻等他一聲怒號,飛奔著撞碎一切牢籠。

“殺了他們。關掉機器。”布克如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