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劍仙的劍道法會是一時盛事,訊息傳出去後渝州城裡就熱鬨起來,各地江湖人物,連帶周邊鄉鎮的百姓都不顧大雪封路,各施手段趕過來聽法。

渝州的街頭行人如織,發散的熱氣把三尺積雪都銷化。法會開始後半個時辰,這些人都湧到僧寺了,城裡的街巷就空蕩蕩。

景天二人每天按時去聽講,頭七天都是邪劍仙本人傳法,後來則由他的門人弟子代勞,雖仍有神功妙法,實乃碌碌之輩,隻知拾人牙慧,鸚鵡學舌,為有道真修所不取也。

法會的第十一天,也是臘月廿二,渝州城裡發生了命案。有個慣常作奸犯科的修士闖空門,掠奪財物無數,又辣殺了一對夫妻,犯事者逃之夭夭。渝州大堂裡百姓齊聚,群情激憤,要商議個對策出來,最後是決定把邪劍仙趕到城外去**,不許讓外鄉佬在城內作亂。

隻是邪劍仙此時卻已不在城中,眾百姓遍尋不到,便將他的門人弟子趕走。

景天二人本已無聊,聽聞此事後主動要去追捕逃犯,雖自詡不是什麼偵探名捕,但他們學得神劍門中許多旁門小術,其中頗有幾門追蹤定位之法,隻需取死者怨氣為引,即可追凶於萬裡之外。景天施了法,便與唐雪見一道出城。

他們窮索三千裡,沿江而下,終斬賊於淮陰一帶某無名荒山。

“我們出來已經將近一個月,門內要過年節,不如早些歸去。”景天將那賊人屍首簡單收殮,也免得曝屍荒野,意興蕭索之下,頓生歸意。

“景天,你瞧我們左右無事,不如去揚州玩耍子嘛。”唐雪見吹去劍上血,心情大暢,便發了玩性,竟故作嬌聲地哄他,景天兩頰通紅,也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揚州自古鎏金地,數不儘雲煙過眼,他二人禦劍騰空,遙望城郭,真個亭台樓閣無數,人間風物繁華,不負盛名,比那小小渝州壯闊不知多少了。

他二人雖已習得一身傲人本領,眼界甚高,然自小居於一地,未見世界之大,閱曆淺薄,又是少年習氣,故而輕易就為淮揚景象勾了魂,不覺在此盤桓數日。也曾醉飲臥仙樓,也曾鬥劍謔青衫,江畔放歌學劍宗,湖心亭裡焙新酒,攜侶同遊,糞土當年公侯。

人間遊曆的時日,龍葵又不甘寂寞,現身常伴景天左右,終日不離,又矜又愛的模樣叫他割捨不下,若非有這好妹妹攪局,唐雪見本想在揚州留至除夕,如今氣沖沖地又要回返宗門。

景天拗不過她,隻得禦劍騰空,正待他們在天上拌嘴吵鬨的時候,此去揚州不過三四裡,卻有長長的出殯隊伍沿官道而行,白綾白幡綿延,哀聲哀樂不絕。

“那兒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出殯的隊伍湊在一起?”唐雪見運起目力仔細觀瞧,那隊伍裡棺材成堆,竟有上百之數,許多是大棺配小棺,似乎是一家人同葬,這般罕見景象,定然是有慘劇。

他們遙遙按下劍光,運功輕身趕到近前相詢,聽人述說,原來這棺材裡葬的是附近丁莊上下的一百四十七口人,而他們是鄰村百姓,不忍間鄉鄰曝屍,為野犬分食,故而出資出力,為他們殯葬送行。

“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什麼瘟疫?”

“唉,哪裡是天災,分明是**,他們的屍骨乾枯如柴,一望便知是為邪魔吸去了渾身精氣,暴斃而亡。”

“竟有這等事?!”

唐雪見打聽得那丁莊所在之地,二人同去,見這村落裡寂無人聲,風吹來時,家家戶戶門前紅燈籠輕輕搖曳,這般景象令觀者毛骨悚然。景天恨聲道:“這般邪祟,隻曉得殺人練功,實在萬死難當!”

“我神劍門秉持天下正道,豈能坐視不管?不如發一道錦書劍符,將此案回報宗門,你我二人再行追索賊寇不遲。”唐雪見如此建言。

事不宜遲,待錦書發出後,二人再施術法追凶。

卻說那屠村邪修原是洪澤湖一夥水匪,平日便在周遭為非作歹,搶劫行人,但凡有禦劍飛過洪澤湖上空的,必然要為他們設下的陷空陣法阻攔,若是駕船遊湖,那便要為水中妖魔鑿船沉水。

因下手利落,從不留活口,亦不留手腳,又擅長偽做老實本分的漁人、農戶,竟逍遙十數年未曾引來正道俠士圍剿。這幫賊人本無甚雄心壯誌,然而近數月來頻頻活躍,集結周遭邪修妖魔,漸而形成一處魔窟,隻是還隱而不發,天下人尚不得知其危害。

今有丁莊慘案,卻是洪澤湖十八寨水匪裡有一支血道邪修耐不住殺性,便跑了大老遠用血食,多是將人抽乾精血,父子、母嬰、老者乃至雞犬禽畜,無一倖免,也有許多屍骸遍尋不到,是為邪妖肥膩膩地吃瞭解饞。

可憐丁莊百姓本已儘享桃源之樂,竟遭此橫禍。

景天二人胸中怒火萬丈高,麵沉如水,循著怨氣引導落在洪澤鄉裡,見此地鄉民淳樸,便溫聲相詢。這些村民本為邪修偽裝,見神劍門傳人俊秀倜儻,氣度非凡,暗暗起了歹心,麵上好生恭敬,再三設宴請酒,邀他們在村頭屋舍內小住。

卻說景、唐二人暗通音訊,各自瞧出這些村人異常,而龍葵劍更是直言周遭邪氣極盛,故而都留了心眼,但凡酒米送來,皆是施法藏在袖中,不曾真個飲食,又故作酩酊,昏昏然相擁眠於臥榻。

眾賊見肉票已然中計,不禁嘻然大作,掣出刀劍一發湧入屋內,正欲宰割,卻見潑剌剌一道白光爆射,卻是景天架起照膽神劍,縱劍罡三丈,入肉透骨直如無物,待劍光平息,這屋宅傾倒,賊寇分屍當場。

唐雪見不甘其後,禦劍騰空,施展熾日劍訣,刹那有驕陽墜地,天地間火靈之氣躁動,那一團燦金火球如小丘般貼地滾蕩,壓到哪處屋舍便當即崩塌,一時間洪澤水匪哭爹喊娘,逃命不及者登時就要被燒作焦木。

神劍傳人大發神威,一日轉戰洪澤湖十八寨,斬儘此間邪魔賊寇,最後卻留了幾個當家的問話。

那水匪大當家見大陣被破,敵人脫困,登時心知不敵,趕忙逃竄,然天邊劍光一霎明滅,卻是神劍門眾師兄弟趕至,大師兄也是順手就將賊首擒拿,“隻因他劍光渾濁,隱有血煞之氣。”

“大師兄,這些人的劍法不差。”景天捂著腰肋的創口,臉色蒼白。

“唷,小師弟的劍術也是有目共睹的,竟還被這些左道之流傷了。正所謂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這些妖人氣焰囂張,也不知是得了什麼好處。”大師兄施咒給景天療傷,一麵給某位瘦高的師兄打了個眼色,那人就把幾名俘虜捆起,帶到遠處去。

大約是半個時辰左右,景天與唐雪見將此行所見所聞詳細述說,這頭審訊的師兄回來,將這些匪類囂張的緣由講述。

原來此事卻與即墨的仙人照壁有關,曆年都有人從仙人照壁中悟出劍術功法,故而是天下修行人嚮往的寶地,這些賊匪每年都要假扮遊人前往參悟,然而竟不知為何參出許多損人利己的魔功,依照功訣修習,不覺法力大進,便有吞吐河山之野望,隻盼屠戮天下,化眾生為資糧。

“所謂當今人界生靈形神一體,元氣充沛,若是煉作大藥,最能進益修為……這般邪說妖理絕非當年雲祖師留下,定然是有邪魔暗中篡改照壁神意,將這等妖術廣傳天下。執明師弟、泉壑師弟,你二人速回劍穀,將此事通稟門主。鐵朝、王罕、渠清、玉風霜師弟,吾當代首席弟子授命你四人召集曆代神劍門人,監察邪道動向。景天、唐雪見,你二人可去壽陽柳府舊地請當代琴心傳人出山,待事成後一併迴轉宗門。吾將往即墨探查祖師照壁異變,若有任何發現,以錦書聯絡,事不宜遲,這便出發吧。”

眾人轟然領命,各架劍光飛遁。

景天與唐雪見在此地稍留半日,處理賊人屍首,以免滋生疫氣。尚算完整的便就近埋葬,碎肉殘肢就焚燒後拋入湖中。

正待欲行之時,唐雪見又去尋來一塊青石,禦劍斬作石碑,刻字曰:“今日神劍門弟子除滅洪澤水匪於此報丁莊一百四十七口百姓及往來旅人之血仇”

二人在碑前憑弔喪命孤魂,不禁扼腕垂淚。

“此間事畢,該去壽陽尋找琴心傳人了。”

兩道劍光遽然升空,刹那奔逐流雲而去,隻留萬古湖光瀲灩,湖畔石碑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