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釵看著眼前的少女。

“神仙姐姐,你身上好香。”

“你隨我修行一段時日,也能有這般的異象。”

“哇!真噠!好啊好啊。”

“你那義父教過你什麼武功?”

說起義父,煥心就頗為煩心,方纔被逼迫著殺了兔子,這件事不大不小,可還是如鯁在喉,“他教了我數十門內功,數門招式。”

“哦?哪些內功,說來聽聽。”

煥心一揚眉,背順口溜一般從嘴裡蹦出一大堆名詞,全都是江湖各大門派與武學世家的基礎內功以及中低階招式。

孫麗釵心裡頗為詫異。

這些武功並不是門派秘傳,這麼多年來不斷有門派叛徒與偷功賊泄露秘籍,因此江湖上也多有流傳,但是如煥心所學的這樣廣泛的人,真的是極少數。

“將你手拿來。”孫麗釵給煥心把脈,一縷歸元內氣滲入經脈間,沿途竟然是空空蕩蕩,隨後向膻中氣海與下腹丹田探索。

果不其然,煥心的內氣都收斂在這兩處,絲毫冇有外泄,由此可見她的功力深厚,對內氣的掌握是如臂使指。

“年紀輕輕,就有這樣深厚的根基,你那義父教得不錯。”孫麗釵讚許道。

隨後她更加仔細地感受了煥心內氣的屬性。

“五氣調和,混元一體!了不起!了不起!”

孫麗釵連連點頭,“這內功,是你自行摸索的,還是你義父教你怎麼練的?”

“是義父教的。”煥心聽到神仙姐姐這般盛讚自己的義父,心裡彆扭的情緒,忽地也煙消雲散。

小孩子脾氣就是這樣的,往往樂意聽從喜歡人的話語,有時對身邊親近之人反倒不那麼在乎。

小姑娘回憶起同自己那義父闖蕩多年,風雨輾轉,他高大的身影似是黑夜裡的山脈,將暴洪疾浪都阻擋在外,或許是他見慣了苦痛與哭泣,如此纔對悲花憫草的行徑頗為不屑。

是了,煥心暗道,是自己錯了。

孫麗釵察覺了小姑娘低落的想法,便安慰道:“親人相處,總是以敬為先,互相尊重,方能不生嬌慣之心。你那義父必然是理解你的,回去後開開心心就好,不必多言。”

煥心點點頭,忠孝為本,向來如此。

“暫時我冇什麼好教你的,不過你隨時可以來我這裡玩耍,有什麼疑難都可以尋我,還有,”孫麗釵神色嚴肅,“千萬不要出穀,甚至不要靠近穀口。”

煥心雖然疑惑,但也點頭答應。

義父叫我不能出穀,如今神仙姐姐又叫我莫要靠近穀口,那外麵的世界,真的就那般危險嗎?

她依舊想念那片煙火盛放的人間,可如今親近的人,與敬愛的人,都好似牢籠的監管者,叫她不敢渴求藍天。

接下來的日子迴歸了質樸簡單。

煥心每日的工作就是伐竹、擔土,繼續修築竹廬,此外,就是習武練功。義父最近很忙碌,正好煥心可以順理成章地去找孫麗釵,義父抱怨了幾次後,也就默許了。

畢竟再怎麼說,那個女子的武功很高,她若想對父女倆不利,恐怕不需要太多彎繞。

某日,煥心推開義父房門,不料屋中竟立著一具木人,柱頭柱身,看著就是一堆圓木壘疊起來的人形,關節是木球,還活動了幾下,發出“嘎吱”的聲響。

煥心驚歎:“嘩?這是何物?”

義父站在木人身後,完全冇注意到義女的到來,自顧自呢喃著:“‘頂氣’不足,不能驅動兩臂,左足‘沉貫’多於右足而致‘形變’……”他皺著眉,歎了一口氣,把木人搬到牆角。

這一下,他看見煥心了。

小姑娘佯裝大哭的樣子,“嗚哇!義父你成天就會叫心兒砍樹、擔土,自己卻躲在房間裡玩木偶!”

煥心雖是裝哭,但心裡回憶起這幾十天來苦苦的勞作,還有那天發生的不愉快,心裡暗藏的委屈不自覺就釋放了出來,眼淚果真淌了出來,她感受著熱熱的淚滴沖刷著臉龐,想象著自己現在是把臉浸在溫暖的河流中,將她臉上殘留的泥點暈開,彷彿是斑點的花貓。那模樣肯定是既丟人,又難看,她急忙想止住哭聲,但一顆心駁駁跳動著,喉管抽噎著,抿著嘴,但依舊鎖不住斷斷續續的嗚咽。

義父忙走到煥心身前,拿手將她臉上的淚水與汙漬擦去。

粗糙好似樹皮一樣的掌心,帶著比熱淚還滾燙的溫度,煥心的臉被捧著,彷彿是飄著空中的雪花被太陽輕輕接住,安然可以化作一汪泉水。

“嗚……嗚……”

“心兒莫哭!這木人可不是拿來玩樂的!”義父抹了抹她的臉蛋,隨後從懷裡摸出一本殘舊的秘籍,“你瞧。”

煥心睜開眼睛,水光瑩潤的眸子模糊地看向書封。

《天樞玄機》

義父道:“這秘本乃是入穀之前,義父的摯友所贈,當中言之鑿鑿:‘巧工作木人,手足俱齊全,以熱血漆心,以真力灌頂,能執劍,能投石,恍如有生’,我若能依法炮製,將來這穀中便有許多木人陪心兒習武讀書,便不用再去尋那個怪女子……”

煥心破涕為笑,隨即大嗔,“好啊,義父,你怎麼說神仙姐姐的壞話呢。她可是稱讚過你好多次的!”

義父眉頭一挑,“哦?那人怎麼說?”

“嘻嘻,她說你呀……”

“我什麼?”

“說你武功好,見識高,人又高大英俊,彆有風骨,年輕時一定是個俊俏的後生!”

義父老臉一紅,“你這孩子,怎麼還學會說謊了!不過……”他得意地捋鬍子,“為父年輕時,的確是方圓難尋的美男子,她的眼光不錯!不錯呀!”

煥心偷偷撇嘴,神仙姐姐說得對,老男人就是自戀,隨便誇兩句就能把尾巴翹上天。

義父察覺失態,咳嗽兩聲,“小孩子家家,在這兒搗亂,走走走,自個兒玩去。”他走到床邊一堆木材間,挑挑揀揀,不時歎氣。

煥心看出他苦求良材,決定為他去尋一些好木料,當即悄悄離開。

提著斧子,出了竹廬往北走,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她不一會兒便伐了許多木料。也是煥心福緣深厚,兜轉三刻,竟然給她尋到一株棲鳳梧桐,在天下奇珍錄裡,這也是奇六品的好貨色。

小姑娘心道這回該被義父誇獎,便擷取一段好木,伏身將其握住。

然而木上生著暗刺,煥心“哎呦”一聲,鬆開木頭,卻是被紮出了一個口子,血液不住流淌,把梧桐木給染紅。

煥心也不惱,先把手掌舔了舔,再拿手帕包紮一番。隨後小心拾起木料,“小木頭,莫氣惱,我義父手藝高超,定然將你打造得比現在美上十倍!”

小姑娘歡歡喜喜回到竹廬,遠遠見得義父佇立在屋前空地上,便高聲呼喚道:“義父!你看!我為你尋到好木材了!”

呼喚一聲,卻無迴應,煥心頓知有異,拋下木材衝到義父身前,隻見他頭上白氣蒸騰,雙手各纏十二根細絲,與前方一具端坐的木人相連。

“這是何故?”

“心兒……莫慌……速去削製十二枝九寸長的竹刺,刺我‘璿璣’以下,‘神闕’以上……任脈諸穴……”

煥心急去取了木工箱與青竹片,削好十二根青竹刺,返回義父之處。

此時他已搖搖欲墜,煥心不敢耽擱,飛快地將竹刺刺入義父任脈穴位。

“華蓋……玉堂……巨闕……”

十二個穴位施刺甫畢,隨即一道陽和之氣從義父身上爆發,推得煥心連連後退,緊接著,義父手上細絲根根斷裂,他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來。

煥心方纔應對得當,此時才發現自己手足顫抖不止。

義父對她輕笑“好孩子,好孩子。”

煥心呆呆立著,幾乎又要哭泣,隻見義父突然對那地上木人深深抱拳。

“閣下是何方神聖?何以要奪我真氣?暗害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