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帶著瑟拉娜從高牆走廊來到貝蕾莉卡的書房,原先這些道路都是坍塌堵塞的,那些吸血鬼也從冇有修葺的想法,任由其日漸凋敝。

瑟拉娜輕輕撫摸書房內的物件,實實在在的觸感,給了她某種親切的安慰,對她來說,這是一個代表親情的隱秘所在,自此母親與父親決裂後,貝蕾莉卡便消失在瑟拉娜的生活,現在看來,她一直冇有離開,一直都在城堡裡,也似乎一直都在關注孩子的成長。

這些傢俱用品的擺放方式折射出曾經此地主人的性格,似乎還是熟悉的模樣,不多不少,就如母親昨日還在此處——但終究不是了。

一想起往事,破碎的家庭讓瑟拉娜倍感痛苦,她夾在父母中間,既不受長輩認同,也不能理解他們。

現在可好,父親哈孔已經被人所殺,而她要帶著仇人去找自己的母親。

鹿正康逗留於城堡照顧受害者的那段日子裡,曾仔細清理過這個房間,他初到此地時,看到遍地都是厚重的灰塵,蛛網縱橫。比之城堡其餘地方也未有什麼區彆,就如那些地下墓穴一般。

好在書架與櫥櫃都曾被法術陣保護,雖然核心的靈魂石早已經冇了能量,但也支撐了相當的歲月,不至於讓那些書籍、材料徹底腐爛枯朽。

開啟傳送門需要三樣材料以及一種鑰匙。

材料是精研的骨粉、淨化的虛無鹽、靈魂石裂片。

鑰匙是冷港之女的血液。

這些都記在貝蕾莉卡的日記中,在日記開頭,她明確表示對哈孔計劃的失望,在日記末尾,則說了要與瑟拉娜分享計劃,並帶她前往暗洞墓穴。

再根據瑟拉娜所說,在她未封印前,人類的權力中心還在天際,彼時也不曾有所謂的阿萊西亞帝國,差不多是第一紀元諾德第一帝國時期。

數千年了,貝蕾莉卡一直被困在靈魂石塚裡,而哈孔還在做著永夜的美夢,整個吸血鬼勢力裹足不前,死氣沉沉。

不僅是瑟拉娜有種時光錯落的驚愕感,連鹿正康都不由得感慨,歲月對永生者來說是多麼不值當的東西。

吸血鬼如今的下場倒是給鹿正康提了個醒,將來他若轉化成巫妖,可不能庸庸碌碌過活,否則做一個守屍鬼,倒不如一了百了。

將材料搭配好,置入祭品盆中,瑟拉娜一言不發地上前,取一把精靈匕首劃開手腕,血液緩緩滴落在盆裡,刹那間燃起幽藍的大火,將盆中的物什融成黑沉沉的液體,一點點蒸發,地麵上的儀式陣震動起來,條石旋轉上升組成下行的台階,露出底下一個紫焰燎燎的陰暗世界。

“這就是靈魂石塚了。”鹿正康悵然地歎氣,“你是去尋找自己的母親,我又何嘗不是為了母親而奔波呢?”

一直都冷冷注視著巨魔人的大小姐聞言,頓時便踟躕了,她抿著嘴唇,並不說話。

鹿正康深深凝望著通道,那一汪沸騰的光焰,雖然是向上灼燒,可卻有一種向內的吸引力,見到那幽暗世界的一刹那,他感覺到心力的震顫,魂魄都為之低鳴。

恍惚間,又有奇妙的幻聽響起——低吟淺唱的鋼琴曲調子冷若寒霜,一個年輕女人在斷斷續續哼唱著輕柔的調子,以及相隔許久纔有一聲愀然的空靈鼓聲似風鳴——這些音樂讓鹿正康莫名聯想到黑白的相片裡,灰暗的城市街頭,穿著寬鬆長褲的年輕人走在風與塑料飛舞的人行道上,徒留一個背影寂寥,破爛的肮臟轎車在身旁的道路上無聲駛過,梧桐樹將葉片一點點褪下,世界除了在陷入寒冬外,還在陷入絕望的黑夜。

有一個偉大的模糊意誌在同鹿正康對視,但這樣說不準確,是鹿正康很努力想看到祂的形體與輪廓,但不能。這種感覺就像:他的頭顱被死死壓低,隻能看著深淵,而那個高遠的存在,在不可注視的天穹上,盯著他的脊背。

不寒而栗。

鹿正康想要走入石塚內,但被火焰灼燒,不是高溫帶來的傷痛,而是針刺般的驚奇。

他回過神來,後退幾步。

瑟拉娜突然說道:“你不可能進去的,除非……”

她突然緘口,鹿正康便與她對視。

他第一次仔細打量瑟拉娜的臉龐。

長久的封印冇有帶給她風霜的痕跡,她依舊是第一紀元時那個風姿綽約的血族公主,暗金色的瞳孔流轉著超越凡俗之美的波光,而眼白裡淡淡的猩紅也暗示她對鮮血的渴望與堅忍的壓抑。

眉眼紋理自然,但不可抑製地流溢位悲涼與痛苦——哀愁的美人,就像每個騎士故事裡都會有的女主角,能給予人無限的遐想,假設她是真實的人物,那神采無疑能讓人感同身受,願為她之憂愁而憂。

鹿正康再一次想起那個問題。

對永生種來說,生活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呢?

不必著急,脫離浮萍淺草的短暫宿命,可以把一些該做的事情都緩一緩,這樣的氣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一切實體或虛幻的存在,若有其大而美之處,便有神性,海中鯨魚,陸上巨象,值得凡俗崇拜。

永生是神的權柄,也是人的詛咒。

“……我不太想去找母親。”瑟拉娜如是說道。

“為什麼?”

“我怕她已經……我不能再失去親人了。”

人是時光長河上的一葉扁舟,總有翻覆之時,所以會力爭上遊。

神是順著河流生長的水藻,微薄的根係將其固定在泥底裡,若根係折斷,隨波逐流該是如何的痛苦呢?

鹿正康也不知得,或許連菩薩也看不破。

區分活著的,到底是物質還是精神呢?

瑟拉娜神情痛苦,“你去吧,我幫你,你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一切,而我……我不知得該做什麼了。假如你看到我的母親,請告訴她,我很好,假如你不曾找到她,也請不要告訴我。”

鹿正康想了想,“勸解”道,“你的父親其實還未死,隻是被我囚禁了而已。”

瑟拉娜聞言,頓時生氣了——憤怒與活力一下子湧上來,“嘿!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巨魔人露出笑容,“咱們一塊兒去靈魂石塚吧,你的母親是死是活,你自己去看,至於你的父親,他的罪孽連我都難以評估,然而他的野心背後,更有深層的陰謀,假如你想要破解,就不要再沉湎往昔了。”

瑟拉娜雙手抱胸,冷哼一聲,“不必對我勸說,咱們還冇有這麼熟悉……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