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道子早在雲端彼處望見月輪山上下的人家,他在兩裡開外就按下劍光,落在地上,大踏步走來,他是一個飄然的劍俠道人,颯然的藏青的袍袖揮扇著,背後一塊長方紫檀劍匣,腰間一柄紅玉劍,雖然是冷漠的,可行走時,顧盼也有格外有風流。

鹿正康隻穿著簡單的麻布袍服,挺身直立,一頭長髮用布條在腰背束起,隨風也不住的搖曳,神態從容,光風霽月。

二人遠遠地就對視起來,彼時,三百步外,人身如豆,越走得近,二人之間的山海便越窄長,弗道子越走越慢,他渾厚鋒銳的金行法力已經順著金丹延伸的氣脈周流全身上下,背後劍匣內不斷傳來急促的劍鳴,且每走一步都在變得更高亢,直到人耳已無法分辨,隻能看到他背後翻滾的氣機似一輪劍氣的朝陽。

這樣強勢的氣機壓迫,假如鹿正康無動於衷,就會陷入徹底的被動,弗道子可以隨時爆發自己的最強一擊,戰鬥的主動權便落在了他手上。

鹿正康隻是很平靜,僅僅用法力護住自己不被對方衝蕩的劍氣壓害,之所以不大張旗鼓,也是不想暴露一身魔功,免得情勢迫使二人一決生死。

“道友遠來是客,不知所為何求?”鹿正康輕輕抱拳,躬身作揖,很有禮數。

弗道子沉默了一會兒,略略壓抑翻滾的法力,放開腰間攥著的劍柄,手掐子午訣,也是躬身作揖,“區區青蓮劍宗春分山首席,弗道子。”

“久仰。在下鹿正康,鴻案鹿車的鹿,正氣凜然的正,物阜民康的康。”鹿正康揹負雙手,微笑起來,有種看到老友的溫潤。

弗道子凝視著他,這位劍修的目光都像是實質的劍光一樣,逼得與他對視的人雙眼刺痛,“這番前來,是為了尋淨菩提大師,聽聞她與青寧子一同來月輪山一帶救災,遲遲未歸,不知為何?”

鹿正康側身做了個有請的姿態,“淨菩提大師正在寒舍歇腳,道友若是想見,我們可以一道前去拜謁。”

弗道子收斂氣機,背後劍匣的震顫停息,“也好,貧道叨擾了。”

二人並肩往村落內走去。

鹿正康主動介紹道:“年初的時候,月輪山主峰內一個湖泊受地動影響決堤,山洪爆發摧殘莊舍,這一帶數萬人口一夜間流離失所,數千人當時喪命,更有無數受困泥淖洪澤之中不得脫身,若不是淨菩提大師與青寧子道友及時趕到,還不知要有多少人喪生。”

弗道子頷首,“修道人本就該如此,為生民謀福消災,也是一樁功德。廣濟天下者道恒助也。”

二人相談自若,在新月鎮粗樸的街道上慢慢行走,此處行人如織,有早出浣衣的婦女歸來,有荷鋤扛犁的農人向郊外農田走去,官吏穿梭,小兒雀躍,華髮嫗僂者倚杖而行,大家都是姿容歡快,精神振奮,殊無哀愁淒苦的模樣。

有相熟的,見到鹿正康會躬身行禮,鹿正康回以禮節,並無倨傲姿態。

與弗道子聊過一會兒,鹿正康笑道:“道長一看就是有修為有境界有知識的三有青年,今天我叫人準備一桌便飯,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修行上的體悟如何?”他語氣輕快散漫起來,彷彿真的把弗道子當作遠來的仙友。

弗道子卻不敢貿然答應的,他隻是轉過話題,“道友太客氣了,其實在下有一事相問。”

“但說無妨。”

“不知閣下是否與我那師妹青寧子談過話?”弗道子停止腳步。

鹿正康轉身來看他,“當然,青寧子道長風姿清雅,心地純良,在下也是記憶猶新。不知她進來是否安好?”

弗道子臉上表情就像是列印上去的,一絲絲都冇變化,不過右手已經悄悄摸上了腰間劍柄,“自然是好的。”

鹿正康頗為欣慰,“那便足夠了。道友,這裡便是淨菩提大師住下的屋子了,你在這裡稍等,我去打門。”

弗道子看著這個身份詭譎的散修,在楊國沿途所見的種種異狀似乎終於在這裡有了一個線頭,而此人又事關自己此行來的最終目的,弗道子不是奔著打架來的,可遠遠地看到這個男人他就覺得渾身發冷,脊背彷彿有小冰刀在切割一樣地鈍痛,自己的法寶靈劍主動示警,氣機不住得升騰,似乎眼前是一個絕世的大敵一般。

可這人溫和有禮,身上滿是功德清光,如何能對他貿然出手呢?

弗道子陷入了兩難,他盯著鹿正康的背影,握劍的右手掌心不住得發癢。

鹿正康推開院門,招呼一聲:“淨菩提大師!有客人來了!”

那新起的木屋裡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居士請進請進,貧尼已經備好香茶,莫讓客人在外等得心焦了。”

鹿正康便笑著轉頭,“弗道子老兄,請吧。”

“如此,多有叨擾了。”

二人推門進戶,在窗牖大開,光線通明的屋內,淨菩提果然是備了香茶,在榻上擺出一張茶海,給客人鋪了兩張葦蓆。

淨菩提正坐著,見到鹿正康二人進門,隻是用指點示意就坐,一旁的茶爐燒沸了,她便開始泡茶。

鹿正康與弗道子並肩跪坐下來,正是陽和清朗的日子,光線散漫,室內纖白的微塵浮漾如百千蟲豸飛絮,日光打在茶海上泛著一層淺金,淨菩提將茶盞洗淨,取公道杯,給兩位客人奉茶。

接過茶盞,這一道清涼的茶湯澆灌著日頭,似一杯青玉。鹿正康先嗅了嗅香氣,修道人五感細膩,更能品味茶香,小小啜飲一口,放下茶盞。

氣氛和緩下來,鹿正康作中人,給互相介紹,“這位是青蓮劍宗春分山首席大弟子,弗道子仙長。這位是伏虎山澄心菴菴主,淨菩提大師。”

弗道子客套著:“好茶。”

淨菩提隻是搖搖頭,“村野粗茶,道友客氣了。”

弗道子放下茶盞,對淨菩提作揖,“在下有一事相問,不知大師可否解答?”

“可說無不可言。”

弗道子輕聲問:“這次聽聞大師與本宗青寧子一同前來月輪山,不知她是否遇到什麼疑難?”

“……”淨菩提沉默不語。

弗道子把目光轉向鹿正康。

鹿正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