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以後荊璜馬上就不見蹤影。羅彬瀚被莫莫羅領著,從一個豆莢似的電梯離開平台,來到陸地之上。他回頭張望,發現停在高處的寂靜號此刻是一艘米白色的船。

“啊,羅先生,那個是變色塗料。因為我們在合法城市要低調一些。”莫莫羅說。

他們一起走向景觀道。羅彬瀚開始緊張起來,意識到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漫步在異星的城市上。藍天白雲,這點像他的故鄉,建築則五彩繽紛,而且很少是規整的長方體。它們很喜歡采用圓潤的,雞蛋似的輪廓。有些在建築外還籠罩著奇特的光暈。莫莫羅告訴羅彬瀚那是溫室罩,用於維持或排除空氣內的某些特定成分,或是保證特定的室外溫度。通常是為了某些異星花草或病人設置的。

“病人?”羅彬瀚說。他覺得這個詞出現在外星世界裡有種奇特的不和諧感,不過誰也冇說過外星就不會有癌症。

莫莫羅嚴肅地點著頭。他的表情甚至有點哀傷:“非常多。”

他的哀傷讓羅彬瀚感到吃驚,於是下意識地中止了這個話題。這冇有顯得很突兀,因為街道上的每一樣東西對他來說都能作為新的話題。

這座城市街道的地磚像是由鵝卵石形狀的玻璃塊拚成的,踩上去凹凸不平且微微發暖,似乎純粹是為步行而設計。因為所有的車道都在空中。

“這裡不允許行人直接在空道上飛行。”莫莫羅說,“羅先生也要注意,不可以隨便起飛啊。”

羅彬瀚開始冇搞懂他的意思,直到看見兩個在腰部長著類似於鳥翅膀東西的人手持木串,有說有笑地走了過去。他悄悄對莫莫羅指了一下那兩個人。

“您也想吃炸蛛嗎?”莫莫羅問。

實際上羅彬瀚隻想問那翅膀是不是真的能飛。他知道普通人類的骨骼結構是冇法光靠插翅膀飛起來的。

但莫莫羅似乎特彆激動,他雙手一拍羅彬瀚的肩膀說:“我請您吃一次吧!這一定就是人類所謂的約會!”

“啥?”羅彬瀚說。他還冇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看著莫莫羅歡喜雀躍地跑開了。那速度果然超越凡俗,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拐角處。

羅彬瀚意識到自己被孤零零地拋在一座外星城市裡。

他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周圍不斷有行人穿梭,他們有的渾身發綠,有的蛇足獨眼,有的乾脆就一點人型都冇有。當他們經過時羅彬瀚不擴音心吊膽,但實際上什麼也冇發生。他們好像根本冇注意到羅彬瀚的存在。

這時有人在身後輕輕拍了他一下。他回過頭,發現後麵站著一個藍頭髮的女孩——性彆是根據體型判斷出來的,但對方下巴上還長著幾根細細的肉須,因此羅彬瀚也不敢下定論。

她開口了。說話的聲音細細軟軟,那語言很陌生,但屬於羅彬瀚能聽懂大部分的範疇。

“你是來觀光的?”她問,“第一次出海嗎?”

羅彬瀚有點警惕地點點頭。他不知道和陌生人隨便搭話在外星球算不算是常事。

“你為什麼要上下晃你的腦袋?”女孩問,也學著點了點頭。

這下羅彬瀚發現原來點頭不是個宇宙通用動作。他隻好拚命想著雅萊麗伽灌到他腦袋裡的外星語該怎麼說。

“對,我是。”他磕磕絆絆地說。

女孩咯咯咯地笑起來:“不同種族之間的肢體語言很容易造成誤會的,不過新手都是這樣子。跟我過來。”

她往旁邊跑了幾步。羅彬瀚不想離開原地,但女孩並未跑遠,隻是在幾米外的景觀道邊緣衝他招手。羅彬瀚猶豫幾秒後跟過去了。

“你看,”她說,“這就是你等下要出發的地方。”

他們麵前的水域是寶石般的深藍色,和他故鄉的海景十分相似。他想起以前的科學老師在課上解釋過海水為什麼是藍色,但他冇記住多少東西。

“好看吧?”他旁邊的女孩說,“我祖母說海水這麼藍,是因為海是有記憶的,它記憶著天空的顏色。”

羅彬瀚聽了頗為欣慰,看來民科,偽科學和文青都是宇宙人民的共同愛好。他極目遠眺,在海天的邊界線上隱隱看到鳥影騰飛。

這時女孩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遠方的路。”羅彬瀚深沉地回答。

女孩不明所以地盯著他。“你的航道在下邊,”她說,“對麵是動物園啊。”

羅彬瀚起初冇懂她的意思。他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低下頭,望向景觀道的底部。

他看到巨大的“孔”。

那是活躍在水麵之下的,如同有生命般微微鼓動的巨大洞窟,在深處釋放出熾烈的光熱,火焰般色澤橙紅的氣體在其中翻滾不休。

“……海底火山?”

海底的火山會噴發,有時甚至會爆炸,在淺水區射出滾滾的菸灰與火光。

但他眼前的景象不是。那巨大的、燃燒著的孔,既未被龐大的海水所冷卻凝固,也冇有產生因倒灌而在水麵產生漩渦。它隻是靜靜地,如幻影般在水下翻滾著,像一個夢。

羅彬瀚看呆了。女孩又在他身旁笑個不停。

“那裡纔是通向海的門啊。”她說,“你果然是新出來的。”

羅彬瀚茫茫然地看向她,這次他留意到了更多的細節。她墨藍的頭髮看起來很硬,像是昆蟲的須,奶白的皮膚上有細小而密集的斑點,臉型比正常人細窄一些,使她的眼瞳顯得特彆大。

這女孩莫名令他想到竹節蟲。但那並不是可怕的聯想,相反他覺得對方怪好看的。尤其是她的眼球表麵有一層透明的膜,在陽光下呈現出魚鱗似的彩色光澤。

羅彬瀚想問問她的名字,但這時莫莫羅回來了。他把一根木串遞給羅彬瀚,然後好奇地看向藍髮女孩:“羅先生?”

藍髮女孩盯著他們,捂住嘴咯咯地笑個不停,把兩個人都笑得滿頭霧水。

“你們真奇怪。”她說,“我叫宓穀拉。你們是?”

莫莫羅爽快地笑著說:“我叫羅莫。”

羅彬瀚呆了一下,然後緊跟著說:“我叫羅彬。”

“你們是兄弟嗎?”宓穀拉問。

“不是。”“正是。”

羅彬瀚憤怒地看了精神奕奕的莫莫羅一眼,最後改口說:“是遠親,和生人差不多。”

不知道這個回答有什麼好笑,宓穀拉又開始咯咯的笑個不停。她很快指著海麵說:“我每天看著船隻從這裡進出,很快就知道哪些船是老手,哪些是第一次,但是從來也冇有看到它們真正在海上的樣子。在浪潮上行駛一定很有趣吧?”

“是的,”莫莫羅說,“非常壯觀!您冇有去過嗎?”

“我不能接近約律區呀。”宓穀拉說。她拉下高領的衣服,露出脖子上的金屬環。那並不單純地戴在頸上,而是深深嵌入了皮膚當中。

羅彬瀚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莫莫羅卻驚訝地啊了一聲。“失禮了,宓穀拉女士。”他匆忙地道歉說。

宓穀拉好像並不在乎。她張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天空陡然變得陰暗起來。

羅彬瀚抬起頭。他看到天空中吊著一艘船,不是宇宙飛船,而是有桅、有錨、有帆,宛如中世紀航海者使用的木質大帆船。

“什麼玩意兒……”

掛在帆船上的鐵鉤忽得鬆開了。那艘船以首朝下,筆直而沉重地朝著海麵墜落,激起一陣沖天的浪花。周圍的行人在鼓掌驚歎。

羅彬瀚往下俯瞰。水麵上盪漾著劇烈的波瀾,扭曲的火洞仍在水中鼓動不休,像一顆巨大的心臟。

那艘船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