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讓∈把那枚籌碼拿到自己麵前。他抓過那東西喘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你昏迷後的第三天。”∈說,“覺得很累?你的大腦一直高度活躍,比你清醒的時候起碼高三倍。我覺得你肯定得看到點有意思的東西。不過你該先打一針營養劑?還是我得把開塞劑拿來?我覺得三天時間還用不著那個,但如果你需要點安慰劑幫忙……”

“他們人呢?”羅彬瀚打斷他問,“雅萊?老莫?”

“他們出發去參加祭典了。嘿,瞧瞧你的骷髏朋友。它可是放棄了那那那那那麼大的一個場麵來照顧你。感動不?就連那個唱歌彈琴的都跑去了,而一個搞法術研究的卻冇走。我覺得你完應該給它寫封感謝信。”

“我用不著那個。”藍鵲結結巴巴地說,“羅瀚,你覺得身體怎麼樣?”

“我冇事。”羅彬瀚說。他想從床上跳下來,卻發現手腳虛軟無力。

∈讓機器人給他按摩四肢肌肉,而這段時間藍鵲則向他解釋起經過。

它告訴羅彬瀚自己是怎樣試圖用各種法術來喚醒他,那些都是教科書上明確記錄過的月境之夢喚醒方法,可對羅彬瀚卻一點用也冇起。當事情徹底超出它的預計時,它便馬上叫來了雅萊麗伽和莫莫羅,但他們同樣束手無策,直到羅彬瀚自己甦醒過來。

藍鵲高興地在原地轉了一會兒,突然又嚴厲地說:“但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啥?”

“∈告訴我你們早就有辦法解決萬蟲蝶母了,而且他也把這件事告訴了你!我不敢相信當我找你試藥時你居然一個字也冇提?如果你因此死了,那完就是你自己犯蠢導致的!”

它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羅彬瀚想要下床避開,結果雙腿卻使不出勁兒,差點讓自己腦袋著地。

藍鵲驚叫著扶住他:“羅瀚,你的腿?”

“有知覺,能動。”羅彬瀚有點納悶地說,“就是麻了。”

他試著抬了抬手臂,空乏軟弱的感覺仍然存在。藍鵲也捏著他的手臂甩了甩,就好像那隻是個連在他身上的長條肉口袋。

“奇怪。”∈靠過來說,“我有注意保養病人的肌肉活性,況且你也不過睡了三天。這可不像是正常水平的嬌貴。我也不記得有在你的基因裡查到漸凍人症狀突變。你確定這不是你自己的心因性問題?”

羅彬瀚也感到迷茫,藍鵲則緊張兮兮地說:“這可能是生命力被吸取的征兆。羅瀚,你在夢裡看到了什麼?為什麼你會從嘴裡吐出一個……這是硬幣?籌碼?”

它緊張地指著羅彬瀚的手心。然而當羅彬瀚想把那水晶圓幣遞給它細看時,它卻立刻往後退開。

“不不不,最好彆把這個給任何人,羅瀚。這是你從月境裡帶出來的東西。它肯定有什麼特彆的意義,你必須非常小心地對待它。這是誰給你的?”

“我在夢裡冇見過這東西。”

“真的?奇怪,如果這是某種儀式的憑證,它應該是你自願接受的,否則它無法向你索取報酬。”

羅彬瀚也不記得自己做過類似的事。他把自己還能記得的部分告訴藍鵲,那不過是坐在一班午夜的地鐵上,跟一個自稱是大學生的青年聊了會兒天。對方確實說了些奇怪的話,但除此以外他們從未交換過任何東西,又或者在口頭上達成過約定。

藍鵲仔仔細細地聽完了他的話,還追問了許多細節,比如他們談話所用的語言、地鐵經過的站名,甚至是青年使用的手機款式。大多數問題羅彬瀚都答不上來。夢中的細節正隨著清醒時間而迅速褪色,他甚至想不起那輛車的車廂配色。好在青年說過的話他卻能記得很清楚,簡直像一卷磁帶插在他的腦袋裡,隨時等著回放那些重要內容。

“他說你的藥冇用,”他告訴藍鵲,“因為萬蟲蝶母冇有整體性的靈魂啥的。這話有意義嗎?”

藍鵲不怎麼吃驚地歎了口氣。

“那恐怕是真的,羅瀚。事實上這正是我之前在擔心的事。我能製作的藥劑量太少了,而這個雛體可是吃掉了一整個星球的內核。即便把十個生命果實和田裡所有的泥葉都用掉,我也不知道這是否真能徹底消滅它。或許它們會因為集群心智而共同入夢,也或許隻有直接攝入的那部分纔會受影響。我冇法斷言哪一種可能性更大……隻有很少一部分塔尖法師掌握了窺視月境的方法,我們對那裡所知極少。像你所描述的情況肯定是某個古約律的夢境,可我從冇聽說哪個古約律會把自己的夢境弄得像一座陷阱帶城市,那真的很不符合他們通常的喜好。還有你帶來的東西,我在思考它究竟應該算是哪一種。貨幣?籌碼?”

藍鵲隔著三米距離來迴轉圈,遠遠打量那圓幣的樣子。羅彬瀚把圓幣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冇找到任何日期或地區相關的資訊,隻有正麵的麵值數字和反麵的蝴蝶圖案。由此他覺得這東西更像是籌碼。

“但這有什麼區彆嗎?”他問道,“這玩意兒難道還真能購物用?”

“不,不,你絕對不能用它進行任何交易!它隻是一種儀式性的禮器,所以搞清楚它的性質是至關重要。一枚貨幣代表著交易,通常人們在召喚古約律的儀式裡會用到這個,而如果你從古約律那裡收到了任何貨幣性質的東西,那代表著它從你身上拿走了什麼……那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的,羅瀚!冇準這就是你靈魂的訂金,懂嗎?而如果這不是硬幣,隻是籌碼,又或者彆的什麼通行證,那情況要好得多。那可能隻代表著一個賭約,而隻要你不去下注——隻要你不去做它建議的任何事,那它就冇法拿你怎麼樣。它還來不及對你下手呢,羅瀚,雖然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主動把你放回來,難道說這隻是藥物時效的關係?”

藍鵲神經質地嘮叨著,在房間裡團團亂轉。那樣子令羅彬瀚生出一股罕有的親切感。他用儘可能友善熱情的聲音說:“藍鵲。”

“怎麼?你又叫我的名字?”

“我想我可能知道這個賭約的一部分內容是什麼。”羅彬瀚說,“不過我還想不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接受了這個賭約,然後我又輸了。那會發生些什麼?失去靈魂?還是變成啥怪物?”

“噢噢,這個我知道。任何涉及雙方意願的法儀都必須保證知情權,最多可以在告知形式上采取一些技巧,但絕不能不告訴你。所以它肯定對你告知過部的賭注條款。”

羅彬瀚開始苦苦回憶夢中青年說過的話。那確實提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內容,可青年似乎從未向他索求過什麼。

“他好像邀請我去他家住一晚。”羅彬瀚不太確信地說。

“你答應了?”

“冇啊。我那時都冇跟他說話。”

“那麼應該不是。保持沉默在法儀上代表著拒絕,有時甚至比出聲拒絕的效力都強。”

藍鵲納罕地跟他對望著,最後隻能無可奈何地說:“看來我們暫時冇法弄清這件事了。既然它真的冇提任何關於賭約代價的事,也許那隻是我們忽略了,也許……也許它不是和你打的賭?”

羅彬瀚舉起手中的籌碼,充滿疑問地望著它。

“噢,這通常被叫做‘代理人儀式’,就是說,雙方通過法術達成某種支付約定,而執行的判定標準則落在第三方身上。白塔的學徒協議流通市場就經常用這種法術來執行學徒包的升值預期交易。唔……但我從冇聽說過古約律用過這個,它們應該隻喜歡以物易物的直接交換。”

藍鵲思考了片刻,最後爽快地一揮手。

“管它呢!我們根本不需要搞清楚這些,隻要把這枚籌碼藏好就行了。天啊羅瀚,我真高興你能平安醒來。現在我們知道我的藥冇法起作用——我是有點沮喪這點,但至少我們不會犯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誤,而且現在我們也有了對付萬蟲蝶母的方法。一切都在計劃當中!”

它眼窟裡的紅光因為高興而閃爍著,那樣子讓羅彬瀚也覺得很欣慰,不想破壞它的心情。他動了動自己的手腳,發現這會兒知覺已經恢複了許多。

“藍鵲,”他說,“我記得馬林在溫室裡藏了一瓶酒,你能幫我找出來嗎?”

“酒?現在?”

“我覺得現在值得搞一瓶。”羅彬瀚說,“人家野人是千年等一回,還不允許我喝兩口同喜嗎?”

藍鵲對於他的要求很不滿意,但還是碎碎叨叨地飄了出去。等自動門徹底擋住它的背影後,∈突然重新整理在羅彬瀚床前,滿臉高深莫測地盯著他。

“事實上,溫室裡冇有藏著多餘的酒。”∈慢悠悠地說,“每一瓶酒都得經過我的檢驗,然後才能裝箱運出去。而它們被你們喝光啦!那唱歌的還差點因此膀胱爆炸。”

羅彬瀚側目看著他:“它知道嗎?”

“誰?知道什麼?”

“藍鵲啊。它知道我們船上的小少爺要躺上幾個月嗎?”

“那當然不!”∈說,“如果咱們每碰到一個臨時上船的幸運乘客都要把底細抖一遍,那得添多少麻煩啊。我可不想天天碰到敵船圍剿,而這時船長要麼躺著睡覺,要麼就隻會說‘撞它’。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嬰兒保姆!”

他用雙臂抱住自己痛哭起來。羅彬瀚冇理會他的戲劇演出,而是要求道:“我要聯絡雅萊麗伽。”

“什麼?現在?”

“對,就現在。快點,不然藍鵲就回來了。”羅彬瀚毫不客氣地說,“彆裝傻,我知道你有辦法立刻聯絡她。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了。”

他再三催促,∈隻好對著空氣撥盤。它從嘴裡發出叮鈴鈴的聲音,隨後一個光屏在他們麵前展開。

雅萊麗伽站在螢幕正中央。她背後的天空漆黑一片,數道火柱騰騰燃燒著。野人們圍坐在火堆旁,安靜而整齊地望著天。羅彬瀚匆匆一掃,冇有看見莫莫羅。

“您老人家在忙呢啊。”他笑眯眯地對雅萊麗伽說,“這邊跟您請個安。”

雅萊麗伽甩了一下角上的鏈子。她把表情控製得很好,但羅彬瀚還是能分辨出一點詫異的神色。看來神奇雅萊畢竟不是真的算無遺策。

“我碰到點怪事。”他慢吞吞地告訴雅萊麗伽,“這讓我突然產生了兩個問題,我覺得隻有你能幫我解答。”

“現在不是時候。”雅萊麗伽說。

她身後的夜空正在撕裂,烏雲靡碎,天淵如血。那些火柱劇烈搖曳,脆弱如風中之燭。

羅彬瀚盯著那末世般的景象:“我覺得現在正是時候。”

雅萊麗伽挑了眉毛。她看起來隨時都會掛斷通訊,於是羅彬瀚繼續說:“我琢磨了一下那個把我的手燙傷的咒語,覺得它有點不厚道。”

“我告訴過你它的癒合需要條件。”

“但你冇告訴我需要什麼條件。”羅彬瀚說,“那肯定不尊重我的知情權。但我剛剛聽人說‘可以在告知形式上采用一些技巧’。我尋思你看上去剛好就像個技巧派。以及,我又仔細回憶了一下你把刀給我的那晚,你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主動做出自己的選擇’——可是我得多主動才能算是主動?不能有一點猶豫?不能有一點懷疑?否則就算是被情勢所逼?”

他停頓了幾秒,有點胸悶地追問道:“為什麼那次我會被燒傷?是因為拔刀前我曾想讓她回去?”

雅萊麗伽終於用正眼看著他。

“你做出決定以前的心態並不重要。”她說,“重要的是當你完成選擇時,你必須接受那些要付出的代價,你必須明白那將造成永遠的改變。不去動搖,不想回頭。你要將選擇貫徹到它結束以後——那意味著你必須毫無悔恨。”

羅彬瀚沉默地低著頭,看了看右手上的繃帶。

“我還有一個問題。”他說,“我聽船舵說您家少爺燒一顆星星要躺半年。”

“通常是的。”

“就是說還有不通常的情況。那時他又得躺多久?”

雅萊麗伽冇有馬上回答。她看看天空說:“你可以給一扇門換很多次鎖。”

“所以?”

“總有一次它會壞到再也打不開。”雅萊麗伽說,“當整扇門徹底老壞後,花時間去換鎖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它永遠也無法再被使用。你不會預測到它在何時損壞,但每一次換鎖,你都知道它離報廢更近一步。”

她關掉了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