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黃藤道人隱形匿跡,竊竊出了宮城,以為事機隱秘,又忖斯事重大,恐亂民心,須得徐徐觀之。便扮凡人,挑一柴擔行出十裡,待得四下無人,方纔搖身一變,恢複本來形貌,隻見:

峨冠星衣金銀服,瓊佩脂環日月衫。

一支慧劍懸寶穗,緣是天人落紅塵。

黃藤腳踏飛雲,行出百裡,眼看玉畿已近,忽聞身後妖風大作,竟有一人趕至。攔在麵前,定睛瞧去,卻是一獻屍巫人。

兩人身具神通,一相著眼,便曉道行深淺。黃藤見得此人容無異貌,目罕神光,知非大巫,乃笑曰:“道友何故攔路?”

巫人曰:“今有要事,請國師歸見太虛娘娘。”

黃藤曰:“妖邪噬人,何稱娘娘。”祭出寶劍射之,巫人不能敵,掉頭逃遁。黃藤欲擒之為證,當即駕雲相逐,追至一江,但見水浪滔滔,靈機牽動,頓覺不好。

巫人冷笑曰:“真人中計矣!”便誦異咒,引得江浪滔天,觸之則腐,又取女屍左目打去。黃藤不知何物,抄到掌中一瞧,立時慘叫,跌落江心。巫人撈之,方見其身化晶玉,魂魄皆封其中,心中亦駭,顫以寶劍割斫其首,裹回宮中交與女屍。

女屍得黃藤首級,碎而啖之,笑曰:“此事既成,汝可代之。”便將巫人變作黃藤模樣,遣入觀中,督其寫下一書,稱是聖意所降,欲造百尺高台禮天,名作“長生台”;又征童子、童女各千人祭祀四海。民有怨聲,則複古時重刑,輕則宮墨劓剕,重則醢煮蠆盆,朝中有忠義者冒死諫之,皆剮夷三族。餘骨填長生台下,植以花柳,三年成林,秀景酣人,而慘絕酷極,亦非人所能思。每逢青都遣使巡遊,則由巫人以黃藤貌出,極譽黎抗王聖德顯明,先世罕有,又得女屍暗中相助,幻化惑騙,竟至未覺。

如是十年,黎抗王終日耽於酒樂,身灶虛孱,乃謂女屍曰:“曾聞妻乃不死國人士,可製長生藥,今已十載,朕未見一丹。不知何日方成?”

女屍笑曰:“此事翻掌易耳!妾國中多有靈丹,食之不死,但因一日海潮大漲,覆國而傾,方失繼業。陛下可造一潛龍舟,入海淵中取藥。”

黎抗王弗解其意。女屍乃召匠人,畫一奇物,命其依圖而造。工成,則操演軍士,至東海濱入淵,果見淵中有奇光,深不可測,欲覓其源,卻為淵中海火急流所阻,不得往近。

軍士返報黎抗王,問於女屍。女屍曰:“此是海神阻撓。”

黎抗王不悅,曰:“既為神靈,何故撓朕長生?”

女屍告曰:“陛下乃天命之人,舉止可搖四海,壽數亦在算中,不可輕變。此神受命青都道門,鎮壓海外,故而不允陛下長生。”

黎抗王勃然曰:“真賊逆耳!”自此再不覆信青都之命。女屍趁曰:“此神雖負強威,卻乃至清之氣所化,不得觸及汙穢。妾有一法可破。”便令軍士儘掘長生台下壘土,中混屍骨無數,汙黑腥臭,大異尋常。再征民間孕婦千人,待得生產,乃迫活食其子,若有不肯,則當母麵碾其幼兒,百般虐害殘殺,碎肉餘骨,皆填埋土中,運往海淵填之。久之,淵中奇光消減,海水紅如膿血,軍士取而獻黎抗王。

女屍曰:“此為我國中靈泉流出,陛下飲之,可活千歲。”

黎抗王乃飲,果覺身心大暢,耳目清明,自此益信女屍,諸般征斂,又廣收巫人為用。若有怒而起反者,則以軍伐之,以術害之。皇後苦勸未果,反下死獄,太子情憤起兵,亦中巫詛,病瘟纏身,潰膿化水而死。如是六十載,黎抗王容貌如故,而四海荒涼,民不聊生。

是年,昊陽真人將臨合道,自死關出,欲授道統於首徒碧垚道人。忽而心血來潮,掐指凝算,便知黃藤下落,即召徒兒碧垚、素猷來見,告曰:“你師弟黃藤已死。”

二仙大驚,追問因果。昊陽乃曰:“此為天外之禍,而今大劫已成,恐難再挽。你等速去探詢,再回覆命。”

碧垚、素猷奉命而去,連夜飛至天師觀中。巫人扮了黃藤,正自寢中,忽得童子來報,道是青都巡使已至。驚出迎之,佯作笑貌曰:“師兄師姐此來何事?”

二仙既得昊陽指點,早知黃藤已害,但見巫人聲貌逼真,神態如常,無得破綻,不免將疑。碧垚以言試之,巫人因得女屍相助,俱可相答,且笑曰:“師兄今日好生話多!你我難得相見,怎地空談舊事。”碧垚便不再問。

這旁素猷見之,卻較碧垚多得一竅,察那假黃藤所著衣飾,玉帶反係,峨冠錯掛,便猜非是中土人士。假意與笑,驀出一言曰:“師弟可知巫王雪黎?”

巫人不想她忽出此語,心含暗鬼,目露驚色。素猷即知其來曆,乃喝曰:“外道爾敢!”取了護身的千秋簡,將假黃藤罩下。

巫人慾以邪術相抗,碧垚嗟曰:“本是山水一氣,何苦來由。”便祭出青玉小山,迎風見長,將那巫人鎮於峰下,化去一身修為。正是:

本因貪私闖巨禍,扮鬼作倀更不堪。

可憐山水本一脈,自今而後兩為難。

二仙收了巫人,正欲往宮中問罪黎王,卻見城中冷霧幢幢,妖氛彌天。迎麵來得一女,宮裝貴飾,美絕凡塵,曰:“兩位真人且住。”

二仙見之,知非凡人,問曰:“道友何方神聖?”

女子笑曰:“本座乃巫祖太虛,今欲渡化此世,借二真人魂魄一用。”便以眼觀二仙,素猷道根稍淺,立時足化晶玉。碧垚急斷其足,呼曰:“歸去,速報師尊!”乃召風雲閃電,將素猷道人送將出城,再欲以玉山鎮那女屍,卻已中其眼術,魂魄化石,碎身而害。

素猷道人得了師兄相助,一路急馳電掣,撲至蒼莨宮前,叩門大哭。洞前童子見之驚駭,忙告昊陽曰:“素猷師叔歸矣!雙足俱斷,不知情由。”乃將素猷抱至昊陽座前,細說來龍去脈。

昊陽聞之默然,素猷曰:“師兄今遭不幸,豈可坐視。請師尊召諸同門,共往巫族問罪。”再三請之,昊陽不應,乃叩首出血,昊陽方曰:“你可知不死國?”

素猷回曰:“未曾聽聞,尊請教誨。”

昊陽告曰:“昔有居水者,俯望九幽,洞窺魂魄變化之理,傳九大部族,自名儺巫。其祖號太虛散人,與我師乾元同列,後自出海覓一孤島,建不死國。國中支三十六晶柱,晝夜光明,其民死而複生,生而複死,實為魂魄傀術。其國久亡,而今再現,乃大劫之兆,必有天魔出世。”

素猷弗解其意,昊陽乃令其出,俄而複召之。素猷再看其容,卻見昊陽麵如白紙,神光潛隱,已是平消百年道行,驚曰:“師尊何故如此?”

昊陽真人曰:“今赴大劫,且延合道之期。”方召餘仙聚於宮中,頒法旨曰:“黎朝本為天命之主,傳八百年,今氣數已儘。我觀天星移位,落於豳山,料是媴氏將承正位。你等且去相助。”卻不提巫祖作亂之事。諸仙依命而去。昊陽又召童子曰:“你去冰磯洞中,取洞前玉槌,敲得洞門十響,將你赫月師叔喚出關來。”

其時赫月奉乾元之命潛修,冰磯洞封閉千年,十二真仙俱不曾見。童子依言去得洞前,取槌敲之,俄而洞門中開,走出一個女道。卻見她:

玉為肌骨月為神,清風磨潤衣上珠。

雲鬢翻似烏鶴羽,朱衣猶豔紅梅圖。

一盞靈燈腰間掛,墨刀素劍身畔遊。

疑作貴家閨中女,卻是淩霄世外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