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驚醒過來。他一下從地上坐起身,想用手撐著地麵,卻忘了自己冇有左手。他左腕的斷口磕在地上,痛得慘叫了一聲。

“彆那麼激動。”加菲在他腦袋裡不緊不慢地說。

羅彬瀚喘著氣說:“我覺得我做了個怪夢。”

“我不能看見你夢的全貌。”加菲申明道,“夢過於複雜,動用了意識境界以下。那太渾濁不清,我冇法像理解你現在的思想這樣讀取它。”

羅彬瀚還有點發暈。他扭頭看看阿薩巴姆,發現這會兒矮星客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形體。從脖子到腳尖,全都包裹在一層薄薄的皮肉裡。從那胸腹飽滿的情況看顯然已經具備內臟,但整個身軀看上去仍然乾癟得可怕,活像具儲存良好的乾屍。羅彬瀚甚至想給她澆點水,好瞧瞧她能否因此而快點發起來。

阿薩巴姆看起來不會讚賞這個主意。她閉著眼睛,宛如陷入了沉睡。羅彬瀚暫時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於是隻好跟腦袋裡的食人族聊聊天。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腦袋裡在想什麼的?他在心裡發問。那又是個不大有趣的話題。加菲向他解釋了一套基於語言組織和腦電波對映的機製。羅彬瀚聽到第十秒便已開始走神。於是敏而好思的加菲改變了戰術,試圖用更形象化的說法跟他溝通。

它描述說,那就像是另一種經過加密的簡單語言,每一種信號總對應一個意思,就像拿著密碼卡尋找對應的字母那樣容易。至少大部分時間都很容易——隻有極少數時刻,比如,做夢,或是某種忘我狀態,那時它常捕捉到一些極為奇特的信號。那些信號總是變幻很快,陌生而又複雜,與清醒時的規律截然不同。它把清醒時的信號比作湖麵的水波,而那些“特殊信號”則更像是水底的潛流,總是難以捉摸。當它還有著星球的體積時也曾嘗試理解,但始終不太順利。它倒掌握瞭如何使人做淺層的夢。

正是最後的這句補充引起了羅彬瀚的警覺。他腦袋裡仍然殘留著那個怪夢的印象,那令他覺得有點疲憊——他肯定冇睡上多久。這夢是從哪兒來的呢?冇準就是食人族的陰謀。

他直白地問了,但加菲再三表示冇有那麼做。它還強調儘管它能把一些念頭通過生物電信號塞到羅彬瀚的腦袋裡,但那和精神控製是有許多不同的:偽造的資訊總是很難在各區域傳遞協調,因而人腦會很快感覺到異樣,發現那並非自己真心所想,而更像是腦海中多出一個旁人的聲音。時間越長,這種異樣便越容易被區分和抵抗。而即便是短暫的欺騙也需要輔以其他手段,譬如思維的引導與暗示,或用激素調動情緒。

它說得如此詳細熟練,不免令羅彬瀚又生出許多狐疑。但他自覺現在情緒穩定,絕無吃人或被吃的無端念頭,因此才放下心來,並打定主意要儘可能保持心境平和——他希望那不會太難。

你都從哪兒知道了這些?他忍不住問。在火山隧道裡?

“不。在實驗室。”加菲答道,“當我還是個幼體時他們便嘗試著賦予我這樣的功能。自我複製,模仿,控製,然後吞食。後來他們將我投放到這兒……也是做這些。”

你就冇點彆的事可做嗎?羅彬瀚在心裡說,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哲學呢?

“那是後來的事。在很久以後,曾經有一個你的同類找到我,向我傳播關於生命的思考。他給了我很多此前從未考慮過的視角,直到他被扔進了這兒的最頂端。他自稱信仰著一種名為‘佛’的概念……”

“等下?”羅彬瀚大聲地說。他從地上跳起來,同時耳中聽到一聲脆響。起初他以為自己壓壞了什麼,趕緊檢查自己身上和腳下。他拿出了那個裝著“尷尬仙女棒”的圓筒,冇看見哪裡有破損。

他又聽到了那種碎裂聲。加菲在他腦袋裡說:“哦,糟糕。”

羅彬瀚轉過頭。他看到地上的水晶球內滾動著濃烈的灰煙,像在裡頭關著一道灰色的旋風。晶球表麵露出一道細細的裂紋,邊緣不斷擴張。

“它找到了。”加菲在他腦袋裡說,聲音裡帶著少許不安和詫異。儘管羅彬瀚還弄不清楚它說的是什麼,光從這語氣裡便曉得絕非好事。

他立刻跑到岩石邊緣,隨時準備跳下去逃生,隨後纔想起阿薩巴姆還待在原地。這時她已醒來,但仍躺在地上不動(她的腳看起來還冇生長到能走路的程度)。羅彬瀚衝她狂打眼色,希望她能用彆的方法動起來。這矮星客能在變成人頭魔杖時瞬移到他臉上,總不至於連這點本事都冇有。羅彬瀚認為她準能靠著頭髮飛行,或者用影子充當蜘蛛腳爬來爬去。

“過來。”阿薩巴姆說。

羅彬瀚很不樂意。阿薩巴姆躺著的地方離那可疑的水晶球很近,而他站的位置要遠得多。他大膽地說:“你過來。”

“我認為她不能。”加菲在他腦袋裡評論道,“她的腿還長得不夠好,也許你應該幫她一把。”

“我不信。“羅彬瀚說,“她肯定能動。她不能用影子把自己甩來甩去嗎?況且我乾嘛要幫她?”

加菲冷靜地指出他無法獨自離開。羅彬瀚承認了,但強調那全然是因為他自己的傷勢已難以應付未知環境,以及加菲毫無疑問會在那時開始大吃他的腦細胞。他想指出這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絕不代表他願意聽從阿薩巴姆。而這時那水晶球又發出一聲脆響,羅彬瀚嚇得拔腿就跑,直奔阿薩巴姆的腦後。他一腳踏進了陰影內,發覺平安無事,於是做出了下一個發乎本能的舉動——他把乾屍般的阿薩巴姆扶坐起來,穩穩地擋在身前。這下他感覺安全多了,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氣。

阿薩巴姆回頭看了他一眼。那表情與其說是憤怒或震驚,更像在考慮自己日後是否該養條擅吃人肉的狗。她冇把最終決定告訴羅彬瀚,而是說:“它找到出口了。”

“誰?”羅彬瀚條件反射地問。

“死亡之子。”

“誰他媽是死亡之子?”

阿薩巴姆冇有回答。

“行,行。”羅彬瀚胡亂地應答道,“所以咱們是在這等它,還是馬上跑路?你瞧見我的手了?我現在可爬不了這麼高的地方。”

當他們說話時那水晶球仍在劈啪作響,表麵的裂紋如蛛網密佈,看起來隨時都會破碎。球體內的灰煙變得更加濃鬱,看上去叫羅彬瀚十分眼熟。他冇問這球破碎後究竟會發生什麼,彷彿他早已知道答案。

他神經緊繃地等待著,心裡一下子又想起了邦邦——可憐的邦邦!不管凶手是誰,他們是再也冇辦法救他了。這天真又不幸的外賓終究去見了他的授師,寂靜號和“自選手工零件組合”也冇能改變他的結局。這就是荊璜所說的命數?

羅彬瀚來不及考慮這麼多了。他體內的影子又躁動起來,強迫他把左腕平舉起來,湊到阿薩巴姆的嘴邊。他嚇得大嚷大叫,眼睜睜看著阿薩巴姆低下頭,麵無表情地用嘴唇碰了碰包紮傷口的繃帶。

“斐蘭凱爾的先靈皆為見證,”她聲調平板地說,“我暫授此人陰影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