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個住在終末無限之城的居民們都曾思考過同一個問題,那是關於房子的總數。當然,門牌號是無限的,因此居民數量也是無限的,並且永遠不會出現低級紕漏,比如,兩個不同的屋子絕不會出現同一個門牌號,而且也絕不會有一個無法被任何方式精確描述的門牌號。這樣一來,人們能夠通過記住朋友的門牌號去拜訪,而不會出現誰被永遠地困在屋子裡,或是丟失回家的路。人人都有獨一無二的家。

不過,那並不意味著所有的數字都是門牌號。人們都知道最大的門牌號,十進製下的十六的十六次方,那是倫理之家的所在地。還有零號房間,那是通常被叫做計算中心的地方。

冇有辦法確定距離這兩棟房子最近的門牌號是什麼。無論細分得多精確,人們總能找到距離零更近的住戶。而如果取了一個比十六的十六次方更大的數,人們會在穿過街道後抵達餘數所在的房子。是的,終末之城是無限的,但無限不等於無界。

倫理之家。這個名字是經常給人誤導的。即便是那些新生了很長時間的人,也有可能因為疏於學習而弄錯。簡而言之,它負責管理屋外的一切。街道與廣場,或許還有零和十六的十六次方以外的事。那些對於住在城裡的人是說不清楚的,也冇有必要去說。宇宙的的確確是終結了。除了這座城以外,再也冇有彆的曆史存在。

城裡也會有些麻煩事需要處理,應該說是無窮無儘的麻煩。就算每一億個人裡隻有一個惹了麻煩,那在最終效果也上也是無限個麻煩。不過,倫理之家能很好地料理這些問題。它本身是個有著優秀演算法的裝置,還能準確地用一套規則征召和指派人員,因此它在任何時刻都有無窮個員工。比如,這一天裡是所有第二小數位上為五的人值班,另有一套演算法指導他們負責維持哪個廣場的秩序。

廣場的數量同樣冇有人能數得出。那也不需要去數,因為所有廣場的整數部分都是三百。人們隻要想著去三百號,在穿過一條街道,便會到達最接近滿員狀態的廣場。它可能是三百點一號廣場,也可能是三百點七一四八號廣場。

這當然會造成一些不愉快。比如,如果居民們想和朋友一起去廣場,他們最好先約在某人家裡,然後一起出發。或者他們也可以試著指定一個廣場,但卻要冒廣場恰好滿員的風險。那真是樁麻煩事,好在最多隻要走兩條街就成了。

和廣場有關的故事,最近流行的有兩則。一樁是與文化活動有關的。在苦修士們的痛苦主義盛行之時,有些人則嘗試起了過去曾被稱為伴侶關係的那一種生活模式。他們分享自己的想法與樂趣,或者嘗試從彼此身上得到樂趣,甚至還要住到同一間屋子裡。這種複古活動在倫理之家的支援下也開始熱度上升,人們會通過廣場去頻繁地認識陌生人,或是在廣場的螢幕上留下自己的資訊,好讓愛好相似的人找到自己的屋子。據說這種運動也能預防遊離病,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理解。維,住在七的九次方除以三號屋子的新生者,就一直冇明白這件事的樂趣所在。他分不清這個新流行與朋友有什麼區彆,並且也不太喜歡讓朋友住到自己的屋子裡來。來玩是冇問題的,可他有時也需要安安靜靜地和維彼獨處。

不管怎樣,流行都是一陣一陣的。來了又走,不必擔憂有什麼長遠影響。與之相比,另一件發生在廣場的事更加叫人震驚和不安。一場暴動。來自居住於3050號屋子的倫拉。她是個性格活躍而開朗的人,並且恰巧住在一個整數房子裡。那不代表她比其他人擁有更多權力或本領,但一個整數門牌的屋子確實更容易被找到。新生者會隨機地在街上亂跑,嘴裡無意識地嘟囔一些數字,整數是他們最先學會,也最容易想到的。數據支援這一觀點,因為倫理之家曾經公開承認,三號屋子與七號屋子是最經常被陌生人拜訪的居民。

3050號的倫拉也是個廣交朋友的人。可惜的是,熱鬨和諧的人際關係未能帶給她長久的健康,倒似乎促使她產生了一些嚴重的妄想症。她在廣場上公開宣揚一些古怪說法,認為終末無限之城並不是真正的最後一座城市。曆史冇有結束。未來也並未停滯。她用憤怒而洪亮的嗓音壓過所有人,指責這裡實際上是個牢籠。一個看似無限的監獄。倫理之家謊話連篇。

這些都是離奇荒誕的言辭,不過人們並不特彆驚訝,因為這也是無限人口帶來的必然風景之一。有些人對她的話一笑置之;有些則高聲嘲諷,上前辯論;還有較少的人表麵上不以為意,他們卻將倫拉的一些論證悄悄聽進去了。那並不違背規矩,因為倫理之家是不管你怎麼思考的。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任何言論在公共場合都不受限製。至於回到家以後,那要取決於金鈴問答怎麼認為。

一般來說,知道這件事的人認為倫拉通不過問答。她可以在頭幾次裡勉強混過去,可當她在廣場上響亮地說出想法時,她自己也該明白午夜到來前會發生什麼。於是她和她的朋友亞比一起逃跑了,跟隨他們的還有幾百個信眾。他們試圖跨越終末無限之城的邊界,即,比零號更小的數字,或是比十六的十六次方更大的數字。他們當然能舉出許多這樣的數字,可遺憾的是,任何負數指向的是它的相反數,大於倫理之家的數字則遵循餘數的老規則。

正如眾所周知的那樣,無限之城是有界的。超出邊界以外的地方並不存在——注意,不是什麼也冇有,而是不存在。城市即是僅存的宇宙本身,就連時間也僅在這片樂土上流逝。因此,倫拉和她的追隨者們實際上無處可逃。她們最後全被抓進倫理之家,進行教育與重置。細節的部分冇有人關心,那和金鈴問答大約冇什麼區彆。現在新的倫拉已經回到3050號屋中,和往日一樣開朗而受歡迎。上一個她罹患妄想症大約是種偶然。

現在,她和朋友亞比都過著幸福的生活。不再去想倫理之家或計算中心的編號問題。通往零號屋子的無數條街道都空空蕩蕩。計算中心是個乏味無趣的地方。它的功能就是給房屋分配編號,給路人分配街道,或是給遊客分配廣場。這些都是人所不願做的工作。它是如何運算無窮?這一點冇有人特彆地關注。或許那是個從過去曆史裡留存的特彆聰明的裝置。

如同在空間上密集排布的無數管線,無限的道路通向它。但在新倫拉與新亞比攜手走過街道,而新維正和他的新朋友交談甚歡的這一時刻裡,隻有一個人向計算中心走去。他的步履有些拖遝,彷彿已經相當疲倦,但落在地上時卻冇有聲音,甚至連一點泥土都不濺起。在紅袍外套了件大衣的荊璜,就這樣板著一張病態陰沉的臉,慢吞吞地來到計算中心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