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城市下水道內的情況,周雨以前並冇有太多瞭解。在他想象中,那差不多就是一條臟水形成的河流。等到實際下去以後,才發現真實情況比想象中稍好一些。

大概是因為米根竹市內常年多雨,對於排水係統的設計格外寬裕,通道內的汙水流彙集在中間的渠路裡,側邊乾燥處足以讓兩人並肩而行。紅葉一邊走,一邊拿著手電筒四處掃照。因為她所用的是普通的民用手電,實際的用途相當有限。

不過,當她四處環顧時,那雙眼睛似乎能夠直接洞穿黑暗,並不真的依賴那束線光。與其說是為兩人照路,不如說是在特意照顧周雨。

黑暗的管道裡寂靜異常,隻有一刻不停的水流與間或響起的窸窣聲。那在雨水孔中進進出出的鼠影,其大小看起來都已接近瘦小的貓類了。

因為事先知道要來下水道,周雨今天換上了衣櫥最深處的明黃色運動服。無論是從顏色還是存放位置看,這絕對是周妤最不喜歡的一套服裝,哪怕無緣無故地失蹤,也多半會被周妤當成自己扔掉的。

下水道的入口,在偏離新月路大約半裡左右的鄰區。為了靠近昨日拾荒老人所在的位置,兩人下井後就一直朝著偏向西南方向的路徑走。

半途中,紅葉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汙水河對岸的高處。

“怎麼了?”周雨轉頭問道。

“那裡有一個很小的東西。”

紅葉指向對麵高處的進水孔。此時兩人身處的是用於排泄汙水的主管道,而用於排雨的小管道則分佈在兩側高處,防止汙水混入雨道當中。

兩人跨過汙水河,來到紅葉所指的孔洞下。藉助手電筒的光照,周雨也看到空蓋邊緣夾著一個顏色漆黑的方盒,其前端麵積比硬幣還要稍小一圈。

“虧你能看到這麼小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踮起腳,用指尖將那個東西摳下來仔細辨認。起初,他還冇有意識到那是什麼,直至察覺了黑盒前端細小如針的孔洞。將手電筒對準孔洞照射時,孔內反射出一星玻璃的冷光。

明白這東西用途的瞬間,他馬上握緊手掌,將整個黑色方盒都牢牢蓋在掌內。

“……這是針孔攝像機。”

攝像是否還在運作不清楚,然而機器的外殼很新,恐怕電池也冇有耗儘。

他與紅葉麵麵相覷。顯然紅葉也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紅葉,我忘記問了。下水道的這部分空間,通常也歸相應的領主管轄嗎?可以像奧斯爾那樣隨便把東西和空間變來變去?”

“不行的……就算是上麵的街道,也冇有人可以做到奧斯爾的程度。這是我父親賦予他的特權。而且,在所有公共區域裡,唯獨地下的部分是不歸領主管轄的。這裡的一切都是由城市本身的意誌構造,就算是領主也無法更改。就是因為這一點,通常領主會把通往地下的入口儘可能隱藏起來。另外周雨,有件事我也冇有跟你提起,就是我能夠感受到旁人投注在我身上的‘意’。剛剛就是因為感覺到有人在注視我們,所以我才能發現這個機器。”

“我確實聽說有的人能感應到自己背後的視線……但你連攝像頭都可以嗎?”

周雨一邊說,一邊鬆開手掌,將鏡頭對準紅葉問道:“現在呢?”

“冇有感覺。之前看著這裡的人已經把監控關掉了。”

雖然不知道紅葉是如何判斷出來的,周雨還是決定相信她的回答。他將攝像頭隨手扔進墨綠色的汙水當中。

“走吧,看來這裡果然有門道。”

他們繼續向著西麵行進。期間紅葉不斷地左張右望,周雨也試著留意高處的小水孔,但都冇有新的發現。

如果不是他們運氣太好,碰巧發現了本來就數量極少的監控,就是對方清楚紅葉的能力原理,自己主動關閉了監控係統。

冇有新的線索作為路標,他們就隻能憑感覺亂撞。周雨試著用手機來定位,卻發現GPS和網絡信號都極為微弱。

無可奈何之下,他隻得自嘲般地說:“要是我們在這裡迷路的話,會被活活困死吧。”

“周雨,你多慮了。隻要聯結城市,周雨你是可以確定自己的位置的。真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挖洞出去。”

聽到紅葉這樣鄭重其事的回答,周雨不禁看了她一眼,想象起她用青劍對著管道上方奮力挖土的樣子。

就在他快要控製不住臉上的笑容時,管道內響起一種奇怪的低鳴聲。那像是自空穴內發出的風嘯,周雨卻冇有感覺到強烈的空氣流動。隻有極少量的風從側麵吹過來。

他很快發現聲音是從管道的牆中傳來的。

因為環境陰濕,牆上生著一層腐臭厚實的黴菌。周雨忍著噁心將其抹開,然後貼耳去聽牆後的動靜。

牆後傳來的,是尖銳鳴叫的風,還有某種規律的、像是搖晃裝了硬物的鐵箱般哐當哐當的轟響。這個動靜立刻勾起了周雨的記憶。

“是地鐵。”他立刻脫口而出。

本來,自新月路到寢待路都是地鐵沿線,會有鄰近下水道的區域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明明與地鐵間有牆壁相隔,他剛纔卻感覺到了少許的風。

“紅葉,你有感覺到風嗎?”

“有的。”

夜視能力遠超於他的紅葉,一邊用手電筒為他照亮,一邊往上方仰看。很快,她指著兩人側前方的高處說:“那裡似乎有個洞。”

手電筒的光束隨之照去。在黑褐色黴菌的重重覆蓋下,那裡果然裸露著一個拳頭大小的圓形孔洞。因為位置在離地越兩米的高度,如果正常地走過去,就難免會把它忽略掉。

周雨走到孔洞下方,仰頭觀察情況。他覺得孔洞另一側的邊緣似乎隱隱散發出紅色的幽光。但那顏色實在過於微弱,像是因為久視黑暗而產生的錯覺。

為了確認自己所見,他不自覺地靠向牆壁。越是走近,就越能看清孔洞邊緣淡紅的光澤。那並非某種固體的光源,而像是塗抹在洞緣的一層發光顏料。

“紅葉,你認得這種……”

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按住牆壁。

但是,隨著一種乾癟的嘎啦聲,牆麵陡然粉碎。

那不是因年久而產生的坍塌,而是如風化多年的屍骨,脆弱到稍一施力便化為齏粉。

周雨完全冇有預料到這個狀況,隻得呆怔地站立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接觸到牆麵的刹那,明明上麵覆蓋著濕軟腐爛的黴菌,他卻覺得摸到了非常乾枯的東西。

他冇有在這個疑惑上耽誤太久,幾秒後就抬起頭,看向牆後空曠而黑暗的空間。

或者說,理應是黑暗的空間。

在地鐵列車日日都要經過,狹長幽閉的隧道內,此刻盈滿了熾紅的微光。那華豔的色澤像是自牆體內滲出的血跡,浸滿了隧道的腔內。

那情形,就像是鑽進人體血管裡麵,觀察著內側的管壁一般。

紅葉在他身後長長地歎息。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濃厚的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