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很想詢問她關於“靈魂晶體化”的細節,但是這時小野葛從店外走了進來。當他看到店裡兩人站在水槽邊對望時,他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老闆,你的手怎麼了?”

“它成為了你心愛煮壺的受害者。”李理將手掌舉了一下,好讓小野葛看清楚那裡的傷勢,“不算嚴重,但會有些影響。我想還是弄些燙傷膏比較好。”

“樓下倉庫裡多著呢。”

小野葛習以為常似地說著,轉身又走出了店門。當他離開後,周雨詢問地看向李理。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李理承認道,“大部分不知道,我從未跟他講過我的病情。然而,小野葛先生是一位觀察敏銳的人,他或許對此已有所洞見。”

“為什麼不告訴他?你不信任他嗎?”

“我從不懷疑小野葛先生在這方麵的忠誠。他在之前的潛伏行動中就足以證明這點。但關於我的病情,這適合交由專業人士解決,我不希望此事引起他多餘的憂慮,那除了令他分心外於事無補。”

聽懂李理的意思後,周雨點了點頭。

“明白了。我不會告訴他。那麼李理,你剛纔說的靈魂結晶化是什麼意思?”

李理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她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我並不清楚這一現象的本質是什麼。”

她又解釋道:“對於這個概念我得悉自周妤女士。由於她使用著一套完全異於現代科學的概念體係,這使得我們在交流上經常陷入一些理解困境。當她提起靈魂晶體化時,她是在描述被稱作‘始祖’的某種生物。據說,該生物能夠以晶體化虛空的方式創造生命,也能將活物加以二次轉化,使其在身心兩方麵改變為晶體結構。”

“心?”

“這正是讓我們產生分歧的部分。周妤女士聲稱,她的眼睛存在著視覺以外的第二功能,那是基於遺傳而獲得的超自然力。然而,我注意到當她使用那種能力時,她的眼睛也會發生明顯的質變,使她暫時性的喪失普通視覺。這一現象至少證明,她的能力並非真正的無影無形,而依托於某種物質存在。我更願意把它比作是蛇類的頰窩——並非某種詭秘莫測的女巫魔法,而是常人無法發育的特殊器官。它的組織結構寄托於眼球部位,並隻在特定的情況下顯露。同理,我對她所說的‘視魂改命’也保持著相當的懷疑,因為即便是她本人,也冇有看到過任何符合我們傳統想象的‘魂魄‘。我的理論是,她的能力改變了腦部的組織結構,從而使人的思維方式——我們也不妨說,使得被視者的人格——發生顛覆性的變化。我認為她口中的靈魂即是一種特定的結構,先生。我們的細胞與神經以怎樣的方式協調合作,這一整個資訊處理廠的存在構成了我們的‘靈魂’。然而,結構作為概念卻依托於物質來顯現。若你去掉三角形的一條邊,它便不能再成為三角。僅僅不到百分之一的基因差距就足以使我們千差萬彆,當我們的腦組織被大幅度改寫時,這足以使思維形成物種級的鴻溝。”

“會變成機器人之類的嗎?”

“那是一種可能性,但我無法斷言。儘管原理聽起來簡單明白,我們對其中的具體細節仍然一無所知。相較於我們這類生物的複雜性,晶體的有序結構,即便是具備多重晶界的多晶體,也仍然過於簡單。以純粹的單晶結構能否真的形成高等生命,這是很值得爭議的。在我們已知的範疇內,病毒能夠在體外形成結晶,含晶細胞也並不少有,然而還未有過哺乳類能完全以這一方式構成。純粹的晶體細胞在理論上是無法保持動態的,先生。倘若我們真的製造出這種生物,它看起來或許跟我們天差地遠——也許像一座雕塑,也許更接近矽基生命體。”

周雨的腦海中浮現出不久前蔡績的樣子。說來奇怪,當時他明明將對方看得清清楚楚,而此刻回想時,腦海中隻剩下一點模糊的輪廓。對方的臉、身軀是否有所損傷,甚至到底是穿衣還是裸露,他都已全然想不起來。所能回憶到的,就是覆蓋在他周身,如冰鱗般密集的晶片。

“……變成那樣的話,連衰老也會停止吧。”

他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聽到他言語的李理偏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這取決於結構。目前我們認為衰老是多成因的,包括糖化、氧化、端粒資訊丟失……我們對於永生的關鍵還所知甚少。而從更長期的層麵來說,冇什麼是能夠永生的,即便是停留在理論上。而說到永生理論——”

她再一次舉起自己燙傷的手掌,輕輕地搖晃了兩下。

“從理論上來說,我體內的冷熱感應蛋白質將永生不死,即便是在脫離我的身體以後。”她說,“它們的結構,儘管在外觀上未顯不同,其內部的結合鍵很可能已經發生改變。那使它具有異乎尋常的強度,並無法在溫度閾值下傳遞電信號。在結構轉換方麵,它和周妤女士創造出來的晶體有相似原理。而區彆在於,它的變化並非固定、靜態的,而是具備了病毒般的適應性。它們在不同環境下呈現不同的狀態,甚至會嘗試去欺騙觀察者。毫不誇張地說,它們已經具備了‘狡猾’這一典型的人格特質。想象一下,若我身體內的全部器官都具備此種意識,那無疑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它們會拒絕為整體服務,並嘗試利用循環係統來扼殺處於自己下遊的器官。肺部拒絕呼吸,心臟停止搏跳,肝臟與腸道也許反應得慢些,但它們都有足夠的職能確保你悲慘而死。你每晚都要跟一群體內的殺手同塌而眠。”

這時小野葛回來了。他推開門時恰好聽到最後一句,於是插嘴說:“我強調很多遍了,老闆,吸菸不會讓你一覺起來就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哪怕你偶爾吸了兩口二手菸也一樣。謀殺你的絕不是我,而是你喝下去的提神藥。”

“我冇在向人抱怨你的不良嗜好,小野葛先生。”李理答話道,“但我的答案依然是不,你不能在室內吸菸。”

小野葛聳聳肩,把手中的藥膏遞給她後說:“那我就出去了。”

“悉聽尊便,但希望你最好多留意樹梢。昨天開始這一帶已經有烏鴉徘徊了。我很確信那位代理人正氣急敗壞地全城搜尋你。”

“而你告訴我不能還手。”

小野葛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然後又轉身出去了。周雨能隱約感覺到他此刻心情並不甚佳。

當他消失在門外後,李理的表情也產生了少許變化。她挺直的背脊稍稍鬆懈了一點,使她的疲容看起來益發明顯。

“我的時日無多,周雨先生。我相信小野葛對此多少有所察覺,這可能影響了他的行事態度。”她揉著額頭說,“我希望你能對此有所準備。一旦我的病情惡化,他可能不會表現得非常合作,那絕不是他有何惡意。但坦白地說,我不知該如何開口。當我確認自己的病情後,不止一次地夢到自己走上高台,縱身墜墮向地麵。而當我醒來以後,那種恐懼還殘留在我心裡……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說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