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並不記得自己跟俞曉絨提過周雨,但不奇怪俞曉絨會知道。周雨不屬於“敏感話題”的一部分,並且頗得她媽媽的好感,因此完全可能被無意中提起過。不過,即便俞慶殊談到了周雨,也絕不會叫俞曉絨有什麼深刻印象。他知道俞曉絨的朋友全是能言善辯又廣受歡迎的類型(至少表麵上都是),而周雨恰恰是俞曉絨最不會打交道的類型。文靜內向的男生一向叫俞曉絨繞著走,而羅彬瀚也不覺得這有調整的必要。從他老妹過去的記錄而言,至少一個活潑多嘴的變態要比一個謹慎寡言的變態更容易露出馬腳來。

“你怎麼突然想起周雨來了?”他有點好奇地問,“你見過他了?”

“冇有。”

“那你為什麼說他要我幫他做事?”

“我隻是說假設。”俞曉絨不耐煩地回答,“總是有很多人要你幫忙,不是嗎?每天你的手機都響個不停。”

“周雨可冇有要我幫過忙。”羅彬瀚說,“他是個學醫的,不喝酒,不抽菸,不做生意,不會在夜店裡和彆人打架。他冇什麼事會用上我。”

“但他的未婚妻失蹤過,是嗎?他讓你幫忙找她?”

羅彬瀚突然懷疑起來。周妤的失蹤並不像是俞慶殊會願意告訴俞曉絨的那類事情。

“你從哪兒聽說的?偷聽你媽媽的電話?”

“我冇有,”俞曉絨嚴厲地說,彷彿羅彬瀚汙衊她乾了一件她從冇做過的事,“我從你的社交動態裡找到的,你發了懸賞資訊,聯絡方式有你們兩個人。而且你們在她的特征裡還說可能戴著戒指——訂婚戒指。”

“說得好,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我的未婚妻?” 

俞曉絨以著無疑是輕蔑的口吻回答道:“彆講蠢話。媽媽會放整整一晚上煙花的。”

羅彬瀚痛苦地承認她所言不虛。但一小股懷疑還是在他心裡嗡嗡盤旋。

“那個失蹤的女孩是他的未婚妻,絨絨,”他提醒道,“但她本來也是我的朋友,我懸賞找她可算不上是幫周雨的忙。而且,就算我幫周雨的忙,那也冇什麼大不了的。我冇什麼道理不幫他的忙。”

他等著俞曉絨吐露更多的訊息,也許是她在偷窺他的社交動態時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她的確相當擅長這個;也有可能是誰找到了她並向她提到了周雨,他現在就能想得出三四個名字會這麼做。周雨是他的朋友,那不代表他周圍的每個人都喜歡周雨。實際上,這兩者還可能恰好是因果關係。

一直以來,羅彬瀚儘己所能地維持著平衡,不讓他的家事摻和到周雨身上,也不讓周雨的訊息流傳為親戚們的談資。他知道閒話永遠避免不了,他隻能把它控製在一個還算不那麼叫人心煩的程度,就如同把撿不乾淨的餅乾屑全掃進地毯底下。這在通常情況下也足夠了,因為周雨對他人的言語中傷實在遲鈍得可怕。有的人能隔著十層厚被子而被一粒碗豆硌得徹夜難免,而周雨很可能認為豌豆池與席夢思不存在本質區彆,隻要它們都被放在寢具區出售的話。

可是,羅彬瀚自己倒是個頗為敏感的人。他可以在蓋著豌豆的床單上湊和睡覺,但他受不了這套把戲被運用到俞曉絨那邊去。他會發火的,他知道自己將會大發雷霆,如果有人為了遺囑或彆的什麼目的,就把一通對周雨說三道四的電話打去了雷根貝格,那他就必須知道是誰乾的。

“你的非洲旅行怎麼樣?”俞曉絨不無諷刺地問,“找到了神秘的熱帶昆蟲?”

“是啊。蟲子可是神奇的東西呢。它們很會模仿環境,差不多什麼都能變……我還發現了點有意思的植物,琢磨著拿它做點什麼甜食生意呢。”

“你可以拿它開個巧克力工廠呢。”俞曉絨說。她顯然一個字也不相信。羅彬瀚覺得那和馬爾科姆給她買的童年讀物脫不了乾係。要是他說自己在非洲叢林裡發現了一種能把人變成喪屍的恐怖毒藥就好了,俞曉絨冇準就會買帳的。

“我會帶給你瞧瞧的。”他說,“等你從海邊回來?我會給你看看非洲的糖果樹——話又說回來,冇人向你媽媽打聽過我的訊息?”

“你是說你那邊的?”

“我猜也隻有他們對這個感興趣了。”

“冇有。冇人聯絡我們。”

俞曉絨的聲音聽上去毫無遮掩,但羅彬瀚知道她也可以撒謊不眨眼。他追問道:“冇人向你提過周雨?”

“冇有。你為什麼這麼問?”

“隻是冇想到你會提起他。”羅彬瀚小心地用一種開朗的語調說,“你以前可不關心我有什麼樣的朋友呀,絨絨。你怎麼會想起他來呢?”

他儘量想把這幾句話說得像是閒談而非打探,以免惹得對麵的青春期少女叛逆心發作。可俞曉絨還是立刻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隻是好奇。”羅彬瀚無辜地說。

“我說了冇人找過媽媽。是我自己發現的。”俞曉絨不悅地說,“媽媽說你一個人去了非洲,我就看了看你離開前在社交網站上留下的痕跡——”

“你看得可真夠仔細啊,絨絨。要知道我發出來的都是方塊字。”

“我能找到人幫我翻譯。”俞曉絨略為得意地說,“而這是你在去非洲以前做的最可疑的事。”

把尋找一個失蹤的女孩稱為“可疑的事”,這實在極具俞曉絨的行為特色。羅彬瀚聲明道:“我可不是因為那女孩失蹤才走的。”

“那你打算告訴媽媽的理由是?”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還冇編出來吧?”

俞曉絨發出了一聲清晰的鼻音,用以表示她對此的懷疑。羅彬瀚當然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再三發誓這裡頭絕對有個十分充分的理由,但是他不能夠立刻說出來,因為它實在太精彩、太不可思議了,他必須要當麵和她們講。眼下他不會對這個故事泄露哪怕一個字,因為等他掛掉電話以後就會去找莫莫羅和法克幫著編一個最好的。

“我十分相信你的說辭。”俞曉絨乾巴巴地說,“就像相信政客們的理想一樣。”

羅彬瀚痛心疾首地說:“哥哥怎麼會騙你!哥哥和你們的政府不一樣!”

“那麼也許你可以說說你是去了非洲的哪個國家?你總有一兩張那裡的照片吧?”

“不能說。”羅彬瀚矜持地拒絕道,“事關機密,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也冇辦法,這都是為你好。”

通話那頭開始源源不斷地冒出禁詞。

“哥哥我啊,聽不懂你們德國話的。”羅彬瀚樂滋滋地說,“掛了啊絨絨。下週再見!”

他掛掉電話,再把手機切換成免打擾模式。等他確定俞曉絨或俞慶殊冇有再打過來,這才放鬆地走出客房。荊璜依然霸占著他的臥室和他的老鐵,羅彬瀚溜達過去敲了敲門。

“需要客房服務嗎?”他高聲問。

“滾!”荊璜在裡頭回答。

從這迅速果斷的響應裡羅彬瀚判斷出他和周雨冇在做什麼危險的事,至少不是會炸了他臥室的事。於是他知足地走到一邊,去摸蹲在牆角一動不動的法克。

“我需要你幫個忙。”他對法克說。

法克動了動耳朵,從塑像似的靜止中恢複了一隻狗該有的動態。羅彬瀚說:“你能讓我一下子記住非洲叢林裡的全部情況嗎?”

“你需要的是全部情況嗎?”法克反問道。

它的嚴肅叫羅彬瀚突然不敢答應了。他又仔細想了想,認為不值得把自己有限的腦容量全消耗在無限的異域風情裡。

“不,”他更正道,“我隻是要應付一個人。我妹妹,她對我失蹤的理由很感興趣。而且她很難纏……她從小就很擅長打聽事情,如果我準備得不夠仔細,她是很容易識破的。”

“如果她識破了會怎麼樣?”法克問。

羅彬瀚還冇想過這個問題。他從冇考慮過要向任何人公佈他所遭遇的事,或是用它來做出任何改變。可是,如果俞曉線知道了又怎麼樣呢?他難道不能向自己的親妹妹展示世界的真相?

“當然不能!”羅彬瀚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她是俞曉絨,她會複活希特勒。”

“呃,她應該不會的。”法克說。

“你根本不瞭解她。”羅彬瀚語重心長地說,“總之,彆讓她摻和進這事裡。這丫頭從小就有種天賦。”

“你的妹妹有什麼特彆的天賦嗎,羅先生?”莫莫羅期待地問,“如果俞小姐有戰鬥方麵的天賦的話,也許也可以成為我的人間體呢!”

“她特彆招壞人喜歡。”羅彬瀚說,“越變態的男的越容易喜歡她!莫啊,聽我一句勸,你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彆琢磨這個了。”

“那隻是因為俞小姐本來就很受大家歡迎吧!因為羅先生你也和妹妹感情很好呀!”

“我也想有得選!”羅彬瀚痛苦地說。

“如果你隻是想向你妹妹隱瞞這件事的話,”法克說,“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幫你。”

“誰?”

“法劍。”

羅彬瀚晃了晃腦袋。說來奇怪,他對“陣薇”這樣一個可疑的名字印象深刻,可是總不能把她和她更為響亮的稱號聯絡起來。或許那是因為她和周妤太像了,讓他冇法把這麼一個富有俠義色彩的名頭冠給她。

“你是說陳薇能幫我?”他求證道,“在我妹妹的事情上?”

黑狗點了點頭。

“可她能怎麼幫我?她甚至都不認識我妹。”

“她知道你妹妹的。現在她的弟子就是你妹妹的鄰居。”

羅彬瀚瞪著法克:“……我可冇聽說過這個。”

“一點保護措施。”法克嚴肅地說,“我也是不久前知道的。”

羅彬瀚很懷疑眼前這隻狗口中的“不久”是怎麼定義的。可不管怎麼說,聽到俞曉絨正處於受保護狀態總是件好事,更彆提是被一個星際義警的學生保護著。他立刻熱切地向法克打聽起來:“她還有弟子?不是她的孫女?”

“我隻知道這一個。”法克說。

“是我們這兒的人?還是少爺那兒的?”

“呃,都不是。從特征值判斷,她應該來自白河。”

“那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這兒?”

法克好似一尊狗雕像那樣莊嚴地蹲坐著。羅彬瀚納悶地瞅了他一會兒,終於意識到這陣沉默代表對方不打算回答。

“行吧,”他妥協地說,“那麼她能幫我搞定俞曉絨?不需要我去背一本《非洲叢林知識大全》?我可想不出要編什麼樣的話才能讓我妹滿意。”

法克說:“她會催眠。”

羅彬瀚不得不承認這聽起來太有吸引力了。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嚴肅而擔憂一點:“什麼樣的催眠?會有後遺症嗎?”

“從過往的記錄看不會有損傷。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最好先去找法劍確認一下。”

“你也不能肯定?”

“冇有生理性的數據來支援。”

“這是魔法?”

“可以這麼說。”

羅彬瀚認為法克的語氣無疑是在敷衍一隻當地普通的富二代猿猴。不過,說到催眠魔法,他想起了自己是怎樣被一群修女劫持的。那時他的確迷迷糊糊,任由彆人說什麼都信——但那不是種自然的狀態,更像是醉酒或夢遊。他可不能讓俞曉絨變成那樣。

他把自己的疑慮告訴法克,法克看上去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他向羅彬瀚解釋說,電磁信號暗示的確能讓很多原始生物在完全暴露的狀態下進入特定的神經紊亂狀態,但那是種相當簡單而粗暴的手段。受影響的生物體要麼因為過重的信號乾擾而死亡,要麼就能隨著時間而調整出一定的抗性。不管怎樣,這種控製手段就和用電信號方法植入偽記憶數據一樣,原理簡單,但隻能生效於短期,因為它們無法經得起受控者本身的邏輯檢驗。既然它們冇有從根本上改變受控人的思考方式,它們就無法使人永久地相信一項違反明顯事實的資訊。當受控人的思維發現矛盾之處時,那些由外界乾擾形成的資訊將會明顯地暴露出來,在受控人的知覺中就像是……

“有人在你腦袋裡說話。”羅彬瀚說。

法克點了一下頭。羅彬瀚不由地朝整個客廳張望了一圈。他冇有找到米菲的蹤跡,隻有那個空了的容器擺在電視櫃上。他回頭會把這個食人族找出來的。

“那麼,”他說,“如果這是‘魔法’呢?我就會在早餐前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

“會有思維不一致性。對於冇有被指定的區域,思維不會表現出任何異常,隻有在涉及到定義事項時纔會表現出認知紊亂。不過這一點通過手術也是可以做到的。”

“我可不會給我妹妹做什麼手術。”羅彬瀚說,“我隻是不想她追問我關於非洲昆蟲的事。我猜法劍的魔法能幫我做到這個?彆讓她的腦袋有什麼變化,也彆把她弄得迷迷糊糊的。隻要每次她看見我的時候,關於‘我到底是從哪兒回來的’的問題就會自動從她腦袋裡消失,變成一個無底黑洞……”

羅彬瀚突然愣了一下。他快速地甩了甩頭,發現雅萊麗伽始終凝望著他。

“冇什麼。”他說,“聽起來挺有意思的。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不過最好還是先和法劍談一談。她現在在哪兒?我今晚就能去找她嗎?”

臥室的門在他背後打開了。儘管毫無必要,羅彬瀚還是微微俯下身,像在盜竊機密般聆聽法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