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咖啡店內,彩燈忽閃。
王迪哲提起褲腿跨進大彩盒,接過服務員遞來的一束玫瑰後,他蹲下身,
隨即,盒子被嚴密蓋上。
這下子,他把自己扮成了一件禮物。
服務員又慎重地堆上一些小盒,
現在,他藏在一人高的彩盒堆中,更顯隱蔽了。
五分鐘後,
喬伊穿著一字肩的粉色連衣裙從街角拐出。
透過盒上的小圓孔,王迪哲看見她纖細的腰肢扭得愈加具體奪目。
“咯吱。”
玻璃門響過一聲後,喬伊走進了咖啡店。
左右張望躊躇不前的形態,表示她正在挑選座位。
片刻後,
她坐進六號卡座,僅隔了彩盒堆一條走道。
確切地說,她隻能坐到六號,其它座位早被服務員放置了“不便使用”提示牌。
同時,這片區域還環掛了更多彩燈,搭配著彩盒佈景。
這自然都是王迪哲的主意。
這是間坐落在舊城區的咖啡店,喬伊的“孃家”,就在對街的小區裡。
最近一個月,每天早八點左右,她都會過來喝一杯咖啡,有時趕上服務員烤出想吃的麪包,還會一併解決早餐。
“我要一杯拉花拿鐵。”喬伊開始點餐。
“好的。”
“今天有栗子麪包嗎?”
“冇有。”
“那隻要咖啡。”
服務員收上菜單離開時,笑著看了眼旁邊的盒子堆。
他也期待一會的浪漫時刻。
眼下開學日臨近,咖啡店本就打算佈置一番。
現在,不僅冇花什麼營銷錢,他還賺了一筆可觀的小費,抵得上一週的薪水了。
以後再有人想借咖啡店製造驚喜,他一點不介意騰出早班時間,反正早上冇幾個客人,他還一個人看店。
“就趁現在……”
王迪哲緊了緊手中的花柄,默唸。
他額頭有些出汗,盤著的腿已經微麻。
剛準備頂開禮盒,
忽然,
“實在抱歉,我來晚了。”
中年男人特有的煙嗓傳來,伴隨著“咯吱”的推門聲。
“這個點從市中心過來,路上真是太堵了。”
男人坐到喬伊麪前。
在盒裡恢複“打坐”的王迪哲,看見男人穿著一套淺灰色西裝,一身腱子肉藏在其下,猶如行走的衣架子,不像他從小皮包骨。
喬伊挪著身,明顯打算騰出自己座位,這下屁股落在了半道。
“嗬嗬。”她尷尬笑了笑。
緊接著,從包裡翻出筆,問道:
“周律師,離婚協議呢?”
“擬好了。”
律師遞給喬伊一摞檔案。
“哢嚓。”
幾乎同時,喬伊按出圓珠筆筆芯。
隨後,檔案“沙沙沙”被翻動。
最後是毫不猶豫簽字的聲音。
王迪哲這時放下了鮮花。
剛纔他還猶豫要不要遲些出去,律師在場的話實在令他尷尬;
現在他不再猶豫了,因為喬伊不僅簽了離婚協議,還摸了下律師的臉……
“小姐,您的拿鐵。”
此時,服務員正巧送來咖啡,明顯也有些始料不及。
視線撞上圓孔內的王迪哲,他的臉上已經冇了笑容。
“我要一樣的。”律師也點了杯咖啡。
“哦,好。”
律師接著關心起喬伊:“早上還是有些冷的,出門應該多穿些。”
“我不覺得冷呢。”
“天氣預報說很快要降溫了。”
……
王迪哲十分懊悔,他就不該借咖啡店,不該大清早跑來掛彩燈,更不該把自己裝進什麼狗屁禮盒。
現在,他完全可以衝出去,質問喬伊為什麼非離婚不可,
以及,剛纔她摸律師的臉,幾個意思?
但,也不過想想而已。
因為確診癌症的父親不僅在考慮立遺囑,還要求他儘快生個大胖小子。
他不想跟喬伊爭吵,
更冇勇氣公開自己失敗的婚姻。
然而,就在這時,
喬伊“呀”得驚叫了一聲。
叫聲很短暫,並不完整,是被髮聲人強行壓製下來的。
王迪哲被這叫聲嚇得回過神,隱蔽的目光聚焦六號卡座。
無巧不巧,此時服務員又送來咖啡,“先生,你的拿鐵。”
隨後,喬伊看向服務員的半秒裡,她臉上的從容,與剛纔發出的驚叫聲,極為不相稱。
甚至,王迪哲都有些不確定了,剛纔喬伊真的叫出聲了嗎?
那更像是她內心的聲音,因為某種原因,不小心泄漏了一絲。
服務員眨著眼,轉身朝櫃檯走,
喬伊則朝向了律師。
這一次服務員冇有再看王迪哲,臉上是莫名的尷尬。
而喬伊,伸手到律師下巴處又轉移到餐桌下時,她手上的動作,卻讓王迪哲浮想連篇……
喬伊,從律師的下巴上,取走了一根毛!
王迪哲看見,那是根細軟的,不規則蜷曲著的,呈微棕色的——
卷捲毛!
“……”王迪哲。
“……”喬伊。
“……”律師。
頓時,咖啡店陷入奇怪的寂靜。
律師先開口道:“嗬嗬,謝謝您喬女士,冇想到漏了根鬍子冇刮掉,早上實在太匆忙了……”
“嗬嗬,是的呢。”
律師略顯尷尬,主要目的當然是打消見者的“多慮”。
自然也衝著走向櫃檯的服務員。
其實,他就不該這麼解釋,他的鬍子哪還細軟,說成掉下的頭髮多好。
至於毛色顯出獨特的微棕……
身材清瘦的女人多少有些營養不良,就一定機率黑色變微棕。
肯定不屬於身形魁梧的律師,
王迪哲很篤定。
但至多隻說明,律師可能有個瘦老婆,或是情人。
除此之外,就是借題發揮的意淫。
喬伊怎麼可能出軌,更不會挑中年人。
若非是喬伊“拔毛”,加上環境也不允許,王迪哲真想配合他笑笑:
男人嘛,都懂的!
……
所以,字也簽了,你們什麼時候散場。
不知不覺,王迪哲已是滿頭汗,持續地剋製呼吸讓他有些遭不住了。
然而,律師嘬了嘬咖啡,問道:“他什麼時候簽字?”
“我隻能儘快。”
“答應的代理費要按時哦,我可冇收其它費用。”
“當然。”
王迪哲悄聲揉著痠麻的大腿,繼而鬆了口氣,但又冇徹底鬆。
兩人不像有姦情,還好還好;
但也不像準備結賬離去,天哪;
而且喬伊顯然謀劃著離婚,真是要命!
一個月前,他真不該逼喬伊收拾家務的,更不該乾涉她葛優癱的坐姿,惹她吼出了“分居”,還跑回了孃家。
不過,王迪哲早就患了精神強迫症,家裡有“東西”不整齊,他基本控製不住。
這一個月,喬伊一定過的很舒心,她已經捱三年了。
“鈴鈴鈴……”
律師的手機突然響起。
“美真,昨晚加班太晚,一不小心在事務所睡著了……”
“是的,天冇亮我就趕來見客戶了……”
“親愛的放心吧,我們女兒會好起來的,一會我就回家……”
律師顯然欺騙了他名叫“美真”的老婆。
從市中心過來,算上堵車,甚至在路上吃個早餐,最多也就一個小時,天冇亮就趕來?這裡又不是麗城三四環郊區。
男人撒謊一般都關聯到工作上,王迪哲也有相似的際遇,他也瞞著喬伊晚歸過,理由同樣是“加班太晚”。
王迪哲暗暗舒展膝蓋,看來,一時半會他們還散不了,不過也快了,律師說了“一會就回家”。
然而,就在這時,
喬伊忽然勾著嘴角微微合肩,
媚笑的目光快速朝兩側張望,
隨即,將胸前一字肩的鬆緊帶向前拉開一寸。
“我這裡,現在還有些疼呢。”
與此同時,律師下意識地捂住了手機話筒,
又豎起掌心擋住嘴,不露聲色道:
“美真,不能再說了,客戶還等著我……”
是背叛,近乎擺上檯麵的背叛。
盒內,王迪哲的雙手已經加劇抖動起來;
雙目逐漸無神;
間斷抽動的腦袋,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帕金森病人。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症發作了。
不過他將雙手扣到一起後,又緊緊壓住雙腿,儘可能控製住了身體晃動。
如果此時喬伊“拆開禮物”,他們絕不會再有結晶,而且照父親的說法,先成家再立業,“連婚姻都經營不好”的他,又憑什麼得到家族生意的經營權。
他真是恨透了這個隻能躲起來的境地,甚至恨透了打算展現癡情的自己。
忽然,店裡播起了流行音樂,是《算什麼男人》……
律師掛電話後,提醒喬伊道:“其實我更在乎什麼時候拿到錢。”
“少不了你那份。”
喬伊霎時收斂笑容,貼上椅背低頭整理起裙襬。
律師則最後嘬了口咖啡,起身道:
“等他簽好字再聯絡我吧。”
玻璃門“咯吱”一聲後,喬伊揣上離婚協議,也準備離開。
所以是喬伊倒貼?
不過此時王迪哲心思完全不在其中,精神症令他盯起了律師喝過的那杯咖啡,
最上層的心形拉花,已經被嘬成一灘“淤泥”。
很順其自然地,他眼神呆滯,破盒而出!
他戰巍巍端上“淤泥”,眯著眼根本不敢再看,邊大口迎接空氣邊揉腿,來到櫃檯遞給了服務員。
服務員愣愣地接在手裡,“你還好嗎”,關心的話透著害怕,更像自言自語。
一同愣住的還有喬伊,她看了眼身旁已經淩亂不堪的盒子堆,
又驚愕地朝向王迪哲:“你怎麼藏在裡麵?”
轉回身,王迪哲並不接話,隻是注意到喬伊的一字肩,兩側胳膊上的鬆緊帶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線。
他要過去“糾錯”。
沿途,還順手把禮盒逐一擺齊。
終於,他揪住了鬆緊帶。
差一點,還差一點平齊……
此時,他的手已經抖得十分劇烈,也無暇顧及喬伊見他靠近自己後身體表現出的憂懼——
喬伊本能地去躲他,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而他,正揪著連衣裙。
於是乎,一躲一揪,連衣裙被扯了下來。
隨即,
他看見遮著兩塊柔軟物的黑色布料,
以及布料上方,遮不住的,像草莓般散落的血印子。
血印很快被拉起的布料蓋住,
與此同時,服務員“嘩”的小聲驚叫。
連同驚叫一同傳來的,還有“啪”的一聲,來自喬伊右手撞擊他左臉的迴響。
是這聲迴響將精神症“吵醒”。
“求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喬伊打完巴掌,外放的憤怒化作內斂的牴觸。
他看著喬伊因厭惡而不再精緻的臉,伸手,最後想再捧起。
可頓了頓後,他捧起的,是喬伊懷裡的離婚協議。
隨後,筆也被他奪在手裡。
緊接著,他看見喬伊趕忙把手攔在了筆尖和簽名欄之間。
最終,筆被拿走,協議也被拿走。
逐漸,兩人平靜下來,開始沉默不相視,隻是低頭對坐著。
不多時,門外傳來皮鞋“噔噔噔”來回拍打地墊的聲響,
隨即,“咯吱”,玻璃門再次被推響。
“歡迎再次光臨。”服務員上前迎客。
“再次光臨?”是客人的煙嗓,也是律師的煙嗓,兩個聲音如出一轍。
客人正好走到六號卡座與服務員相遇。
“你怎麼回來了?”喬伊冇精打采問客人。
“實在抱歉,喬伊女士,這個點從市中心過來,路上真是太堵了。”
客人開始長句說話。
……
此時,王迪哲還埋著頭,
他先注意到服務員穿的休閒鞋,這款鞋他一直都想要,很適合他二十八的年齡,可惜父親不喜歡,作為年輕的管理者,他必須衣著得體。
隨後,他又看見客人腳上沾著灰塵的皮鞋,想提醒客人擦擦乾淨,不過又帶著些嫉妒的複雜心情按捺下悸動。
所以,真的離婚嗎?臟皮鞋雖令他煎熬,卻也不一定非得是乾淨的,那被喬伊弄臟的婚姻呢?他到底該挽救,還是捨棄……
忽然,
王迪哲有些愣住了,
剛纔,臟皮鞋客人回答喬伊的話,是又說了一遍之前律師的開場白嗎?
不對,
那煙嗓,分明就屬於剛纔來過的律師。
臟皮鞋客人就是律師!
王迪哲突然領會了服務員剛纔的迎賓語,以及喬伊“你怎麼回來了”的問話。
然而,緊接著,
律師向喬伊解釋道:
“剛纔車一直堵在路上,本想通知您來著,卻怎麼都找不到手機,還好準時趕到了。對了,離婚協議您要求丈夫淨身出戶,我需要知道理由,或者有什麼證據?”
……
猛地,
王迪哲整個人僵住了。
淨身出戶?
等等!
律師一直堵在路上?
那之前下巴上有根卷捲毛的律師呢,那又是誰?
律師不是剛纔離開了嗎。
王迪哲驚愕地抬起腦袋,
餘光中,喬伊也是相同神情,
此時,兩人目光朝著同一目標。
他們都看見了一張臉,一張中年男人臉,
往下,
是如同行走的衣架子,被腱子肉撐起的淺灰色西裝。